几人便开始规划布局这个新宅,三间小屋,一间作了悟和老郭的卧房,一间作刘沁和小曼的卧房,还有一间作厨房。
此前因人多,且只暂住几天,军士们便将灶台搭建在檐下,如今他们要长住,夏日里又多大风暴雨,檐下哪里能做饭了!
了悟和老郭在附近捡石头、挑泥土,准备在西边的那间屋子里重新烧口灶。
小屋后面有条小溪,小曼清洗锅具时,刘沁就下溪里摸鱼。也不知是她技术了得还是上天怜悯他们,倒真让她摸到了几条半斤上下的鲫鱼。
又寻摸了些野菜,四人终于在黄昏时吃到了热腾腾的小米野菜粥和鲫鱼汤。小曼厨艺虽是不错,但灶还未干好,临时架火做的饭,火候实在不好把握,粥有点糊了,鲫鱼汤又差了点火候。小曼很是惭愧,但其余三人丝毫没有嫌弃,还不绝口称赞她手艺好。
用完饭,四人商议了下明天的安排,各自睡了。
第二日平明,小曼熬了锅野菜面糊汤,几人喝了,老郭出门打猎,拾柴,了悟带着刘沁采药和搜寻野菜,小曼在家里收拾屋子和院子。
小曼将屋子收拾得很好,三间茅草屋竟有清亮明净的感觉,温馨舒适。老郭偶尔能猎上一只兔子或几只鸟,了悟和刘沁的收获比较丰盛,药材虽不多,但野菜采了不少。
一日两餐,小曼做得甚有滋味。
只是,再有滋味也掩盖不了吃不饱的现实。不要说了悟和老郭了,就是刘沁这样的半大小女孩,每晚也饿得睡不着。
又有两月,城内的居民慌了,除了藏好自家粮食,纷纷绞尽脑汁想尽一切办法去弄吃的。城内坊市里,家家闭户,猫狗无影,就是老鼠也看不见。
刘沁他们所住的小屋地处河阳西北角,这一片原是隋炀帝的一座行宫,囊着几座小山,一条小溪。后来行宫毁了,但山和小溪仍在河阳城墙内。
起初,这里地偏,此前又有军士封山,百姓并不敢将主意打到这里来。只是围城已有四月余,市面又无粮食售卖,便有人不顾风险寻摸到了这山里,发现山上有野菜,溪里有游鱼,并没有军士。
自此,一发不可收拾,越来越多的人涌了进来,不过半月,几座小山上尽是黄土,许多树被剥了皮。还只是初秋,就已是一片枯黄衰颓的景象,稍有风,沙尘翻滚。
小溪里更是站满了人,人们不甘心地一次又一次地翻开所有的卵石泥洞。
山上来了外人,老郭就不敢留小曼一人独自在家。山里植物损伤殆尽,也无东西可采,刘沁和了悟也没有出门。粮食快要没有了,城门开启无期,周围聚拢的饥民越来越多,有时不经意一瞥,甚至能看到饥民正看着他们流口水,让人毛骨悚然。
四人都愁闷不已。
“这里住不得了!”
老郭看向了悟,欲语又止。
了悟怜悯众生,这几日念佛念得更勤,没注意四周饥民的动静和眼神,一时没明白他话里头的含义,便让他有话直说。
老郭看了眼刘沁和小曼,叹了口气,说出自己的担忧:“如今已经到了吃树皮的境地了,民众只怕要疯了,杀人越货抢劫斗殴,甚至掳掠妇孺充当口食,只怕已经不少。现在这四周都是饥民,很危险哪!”
老郭话还没说完,小曼想起平日里一些饥民看她的眼神,顿时就打了个冷颤,泫然欲泣。
反而,年纪更小的刘沁十分平静,她赞成老郭的想法:“如今,城里确实反而比这边安全。”
了悟实在没想到事情竟然已到了这个地步,低头念佛不已。
已做了决定,当下就收拾东西,等到后半夜,想乘着饥民睡得正熟,牵着马带着行礼离开。谁知,才打开柴门,就刷刷刷引来无数目光,在月色里竟比天边的星辰还要亮,小曼吓得差点儿没忍住要尖叫起来。
“还走吗?”老郭低头询问刘沁。
这些饥民人数虽多,但已经饿了许久,没有几分力气,他身手不错,并不惧怕他们。但,他只一双手,想要不杀人就这么安然走过去,只怕很难。如今要走的话,只能说杀出一条血路,震慑住旁人才行。
刘沁摇头。
了悟叹息一声,带头转身回了屋。四人寂坐了会,还没想出个头绪来,就听得柴门吱吱作响。小曼惊呼:“有老鼠!”
老郭冷笑,起身抽刀朝门外去:“果然是人善被人欺!”
只听得几声钝刀响,有什么东西滚落了出去,老郭进门,清冷月光下,刀尖湿淋淋的,一路殷湿地面。
“天亮后,我们光明正大地走!有不长眼的,就只能先送他一程了!”老郭收刀,声音沉闷,透着股戾气。
了悟手里佛珠转得很快,嘴里念念有词,没有反对。
屋外不知还有多少人虎视眈眈,小曼和刘沁就没回自己房间,略眯了会,天就亮了。
老郭将行礼放在马背上,又将小曼和刘沁抱上马背,自个儿在前头牵着。了悟背着所剩不多的肉干和菜干,走在后面。四人一马,不急不缓地走着。
他们一出门,四周的饥民就如春日的竹笋一般,一个一个地站了起来。基本看不到孩子和妇女的身影,都是壮年的男子。有那跃跃欲试的,老郭横瞪过去,对方气势顿靡,不敢再向前。
但,这只能按住那些单枪匹马的。
四人才到山脚,就被数十男子围了起来,领头的汉子嘴里叼着棵草,抖着腿,痞里痞气道:“挺好,挺肥,够吃半个月了!”
一匹马,怎够这么多人吃半个月!
小曼吓得死死抱住前面的刘沁,哪怕如此,身子仍不可抑制地颤抖不已。
了悟已从马后靠了过来,悄声对老郭、刘沁道:“这么多人,打起来只怕顾头难顾尾,不如刘沁和小曼骑马先走。”
刘沁还未作声,小曼急声不允:“不,我要和阿耶在一起!”
老郭扫了眼四周,安抚小曼道:“你且走,不用担心我。”
又对刘沁道:“小师傅,小曼就交给你了!”
也不待小曼和刘沁应承,猛的一拍马屁股,马吃痛奔跑,顿时有十数饥民追了出去,要将马拦下来。老郭拔刀就一路砍杀,追马的顿时少了一半。
那些饥汉反应过来,纷纷操着锄头铲子木棍等各色物什朝老郭和了悟砍来。老郭身手了得,一刀过去就砍倒一片,只是他身手再灵敏,也只有一双手,两只脚,既要守好自个儿,又要护着点了悟,怎架得住四面八方的围攻,不一会就挂了不少伤。
这边,马受惊奔驰不远,几个饥汉就不要命地操着东西急追着围了上来。四周,特别是前方有人,马不由迟疑,速度顿时降了下来。
小曼忍不住啜泣起来,哭着喊道:“跑啊,跑啊,你这臭马!”
刘沁拉紧缰绳,用力猛夹马腹,策令道:“驾!”
此马原是军马,在军阵中尚且无畏,此时听得命令,再不犹豫,疾驰而过,将拦路的几人掀翻在地,一路绝尘而去。
怕路上有变,刘沁不敢停,一路策马直奔衙署。可,才数月而已,衙署门口的侍卫就装作不认识刘沁这个小和尚了,任凭他如何解说,就是不让进去。就连通知声崔迢,也不愿意代办。
二人还想争取一下,转瞬棍棒就朝两人招呼过来。二人无法,又不敢折身去找老郭他们,只能守在衙署门口等。
眼见着已是午时了,初秋的太阳仍然毒辣得很。晒得小曼和刘沁头发都要冒烟了,二人忧心如焚,竟没觉得热,只不断地看向路口,心中暗暗祈求着老郭、了悟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