帛书内容很是简单:皇帝陛下的左皇后要赎回不?若是可行,以她体重的十倍黄金作价如何?若是拒绝,则此女留着也没多大用处,明日午时将她溃烂的躯体送回得了。别问她的躯体为何溃烂在某些部位,想象一下前皇后有凤来仪放飞前遭遇过什么吧?
有凤来仪放飞失踪前的遭遇官方从来没有承认过,但朝中官员和民间百姓都听说她给内官们抓烂
了。
写信人没说自己是谁,但塔墩知道他是中叔父子或他俩的人。
也就是这两天,中叔洪带塔墩去过他头一回遇见十二岁中叔好的南山庄院。在那里,中叔好与假
皇帝假韩鲜正在演练如何成为三人搭档,以便到时候取代龙长彰和韩鲜,替中叔父子发号施令,
为中叔王朝取代大龙朝做预演。
无疑,按照此前中叔洪对塔墩的保证,他将率领死士尽快成功突袭宫城,顺利用中叔好和俩假货
取代龙长彰和韩鲜。
“既如此,何苦索要赎金送回中叔好?”塔墩心下犯起嘀咕。
不一会儿工夫,他想通了:
“若这个临时变更是真的,并非诡计,则死士偷袭枣山庄园不顺,占据崇德坊朱府也失了利。当
然,冒险不成,逃命是需要死士效死命的,不用金钱不行。”
塔墩的难处在于,他一方面要确保中叔好由中叔洪送回皇宫来,另一方面又要确保龙长彰和他的
宠臣韩鲜暂时安然无恙。就是说,他在接受中叔好的同时,又不让真皇帝真韩鲜给假皇帝假韩鲜
取代;若是不幸给取代了,则杀父杀妻仇敌得了势,相对好一些的朱亮父子落败于中叔父子,大
龙朝无可避免起了内乱,百姓遭罪,无以为家。
因此,他最新的难处又来了:若是果真尝试与贼人商讨赎回中叔好,就有可能堕入其奸计;若是
拒绝谈判赎金,则中叔好凶多吉少。
他琢磨对方究竟是中叔洪,还是他那几个庶出的兄弟,他唯一能肯定的是今晚这个盲动中叔衡不
会同意,更不会参与,若是他强烈阻止中叔洪发兵起事,很有可能遇弑,要知道,中叔洪是野心
远大于孝心的乱臣贼子。
※※※
中叔洪不是能人,却是狠货。
怀抱壮士一去兮不复反的决心,作别率另两支死士偷袭另两处地点的中叔泅中叔渡前,他要两位
庶弟在同一时刻偷袭宫城和崇德坊朱府。
中叔泅诺诺其口。
中叔渡谔谔其唇:
“我与泅哥最好先等到兄长这一方面成功的喜讯再动手。”
“为何?!”
“如此,则我中叔家反了也没反。”
“此话怎讲?!”
“兄长成功了我们再发起攻袭,等同于扩大战果;反之就是扩大输面。”
中叔泅补充说:
“兄长,渡弟的意思是,即便兄长这一方暂时失利,只要死士全部撤走,兄长也顺利脱了险,我
与渡弟得知情势,撤走死士,则朝廷和朱亮无法佐证此次变故就是我们家所为。”
“往明白里说!”
“兄长先赢了,我与渡弟锦上添花如何?”
俩庶弟在兄长拒绝后,私下里约定照着自己的想法做,还说嫡兄就是嫡兄,习惯了专横跋扈,很
难听取逆耳忠言,既如此,他说他的,我们做我们的。
至于怎么判断兄长偷袭枣山庄园成功,有个最简便的做法:在朱亮精心选择的山庄燃起一堆篝
火。
俩兄弟别过当儿,叮嘱互相照着约定的法子做。
却说中叔衡深知嫡子不是保家之子,便暗中叮嘱中叔泅,诸庶子中的老成者,一旦中叔洪有不明
智的差遣,表面上照办,背地里一定要便宜其事,以保住中叔家的人丁为主;必要时,可以为了
全家族的利益而不惜牺牲中叔洪一人。
“他是嫡兄,儿是庶子,以庶弑嫡,罪不容诛。”
“嫡庶关系,转瞬间发生的小事儿罢了。”中叔衡说,“泅儿改个名儿,就是洪儿了,不是
么?”
可以说,中叔泅背地里领取了父亲交与的尚方宝剑:便宜从事。
便宜从事就是见机行事。换句话说,中叔泅可以机动灵活,解决迫在眉睫的危机,必要时完全可
以先斩后奏。
赋有便宜从事权的中叔泅断定嫡兄中叔洪骄奢淫逸,为所欲为,迟早要坏中叔家的好事。
领得中叔洪的军令,率兵解决宫城的皇帝和韩鲜时,中叔洪特地附耳交代中叔泅道:
“七弟,千万看紧好好,那个标致的美人儿,别让假皇帝假韩鲜上手。那样的尤物不属于他人,
连塔墩也没份。”
中叔泅不解,看着嫡兄道:
“塔墩肯为我家效力,不是部分为了能得到好好?兄长和爹爹不也许诺了他?”
“说说罢了。”中叔洪说时,嘴里吞了一口涎水,“七弟,好好你给我看紧喽!”
中叔泅点头应诺了,但望着嫡兄不可一世远去的身影,不知中叔好真正来历的他汗流浃背了:
“太危险了:好好明明许诺给了塔墩,到头来竟然只是说说罢了;身为兄长,却对同父不同母的
妹子馋涎欲滴,——岂不是自取灭亡之道?!”
带着这个忧虑,中叔泅分领五百死士绕了一段路,来到京城最为热闹的市场街背后一家棺材铺,
下潜进入地道。那下头,中叔好和假皇帝假韩鲜已经就位。
一行人蹑手蹑脚往前行进,马勒口,人衔枚,尽量不发出一点动静。
在最接近皇帝居所的地方,队伍不得不停下,等待情形明朗。
这一等就是好几个时辰,从天黑到夜深。
并非一味傻等,中叔泅差遣亲随队长带着几个手下去到市场街最高处的瞭望塔,守望枣山庄园是
否有火光烟气窜升,若有,耗时多久,以此判断嫡兄的主攻是否受阻。
然而,直到午夜,也没瞭望到那个方向生发火光烟气。
等着等着,难题摆放到中叔泅跟前:原本是主动的,再这么等下去,就是转主动为被动,随时有
可能给上头的人马发现了堵截在下头,而上头的人马,很可能是朱亮调遣来的东军。东军是卫龙
兵性质的禁军,指挥权归朱亮。
是的,进退两难。
这里进攻的话,而枣山方向嫡兄若是败于朱亮之手,那么这里的进攻即便成功,全局也以惨败而
告终,中叔泅和中叔家族的罪状将会遭到得胜一方的彻底清算。
这里不进攻的话,而枣山那里中叔洪得了手,则自己便要给那位为了自家痛快而不顾骨肉之情的
嫡兄杀死。
这么一来,几个大胆的念头在中叔衡最为得力的儿子中叔泅头脑里形成:首先是杀死知道中叔父
子谋反的塔墩。其次是,杀死塔墩之前,找到接近他,使他疏于防范的法子。
杀死他之前,最好通过塔墩,探听嫡兄中叔洪对枣山庄园的偷袭是否已经得手。若是嫡兄得手
了,这里的进攻便即刻进行,但塔墩及其卫龙兵都必须无情解决掉。
通过紧急思忖,这多重目的终于可以在一个篮子里达成了:谈判,以大龙朝大皇帝左皇后中叔为
筹码,与塔墩进行谈判,真可谓牵一人而动全局。
“绝妙的念头!”中叔泅对自己说。
原本,塔墩是作为配合者等待中叔兄弟的出现的,若是他暗通朱亮,设下口袋阵,那么现在进攻
方提出把中叔好变成肉票,以勒索皇家或他本人的赎金的话,那么此人必定迷惑不解,方寸大
乱,马脚即将暴露。
思忖好了,中叔泅当即亲笔写了一封帛书,系在羽箭上,叫人从后面上到市场街后头的开口,再
接近宫城,成功射给值守在宫城大门前的塔墩。
中叔泅想起“妹子”中叔好,想好好端详她,从而弄明白嫡兄中叔洪是否果然在觊觎她的美色,
而她的美色是否足以让塔墩忘却自己是朱亮的女婿,转而真心实意为中叔父子效命。
安置中叔好的步辇空了,两个本身也是死士的侍女说等得太久了,左皇后娘娘内急了,由另两个
侍女陪着,去秘道拐角处特地辟出的茅厕了。
中叔泅心想算了,不必探查了,横竖羽叔射出了,亲随射完,还将去找一个关键的宰辅,委托他
与塔墩交涉,即探听塔墩是否同意为了中叔好而交出一笔重金来。
转身离开之际,他看见归俩假货使用的步辇也空着。这下,他知道坏了,赶紧对那两个半是侍女
半是死士的姑娘说:
“茅厕何在,赶紧带路!”
幸好明白得早,赶得也急,俩假货袭击打昏了另两个侍女死士,假皇帝抓住中叔好的胳膊,假韩
鲜正在褪她的裤子。
中叔泅大怒,飞起一脚踢倒假皇帝,同时拔刀横勒在假韩鲜喉管上。
“又没啥,揩把油罢了。”假韩鲜笑道,并不畏葸,“将军收了刀子得了,你杀了我,看你兄长
拿谁去取代真韩鲜。”
中叔泅挡在中叔好前头,而那两个侍女已醒来,忙不迭为左皇后重新穿上凤裤。
接着,假韩鲜轻推中叔泅手中的刀子,起身说:
“据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像蹬道君的人。经过几年的模仿学习,而今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了。”
“你是取代不得的,也就是说?”
“自然!”那假货趾高气扬道。
“请问:你比韩鲜还像韩鲜?”
“这个当然没有,”假货笑道,“不过,也仅此而已。”
中叔泅见假皇帝匍匐过来磕头谢罪,就问他说:
“冒牌皇帝,我问你,你可要老实回答好还是还不好,是还是不是。”
“将军请问!”
“若是本将在这里先杀了假韩鲜,回头杀去皇帝的寝宫干掉了皇帝,单单留下那个真正的韩鲜,
你说你与他配合,比与这个淫棍配合,是否更像真皇帝与真韩鲜?”
“是,当然是的!”
“你以为好还是不好?”
“好好,好多了!”
顿时,假韩鲜恐惧了,刚喊“将军饶命,小人再不敢戏弄左皇后了”,脑袋已经掉地,钻了几
圈,留下几个大小不等又环环相扣的圆,骤然不动了。而他的躯干则久久靠在秘道墙壁上,倾而
不倒。
中叔好,年幼而美丽,从未见过杀人,方才躲在“兄长”背后,虽没有亲眼目睹假韩鲜是怎么身
首分离的,但起码看见烛光中,好端端的一个人影,骤然间脑袋飞掉了,又听见掉了脑袋的头颈
咕嘟咕嘟发出血水喷涌的声音。
她吓得腿脚颤抖,脑袋眩晕,赶紧搜寻上下左右,是否有命姐们婀娜多姿的身影。个中缘故显然
是,这里动了刀子,死了人,见了血光,她们吓坏了,暂时躲了起来。
中叔泅转过身蹲下,捧着中叔好的脸蛋,用粗大的手指抹去她眼中晶莹的滴泪,道:
“好了,往后再没人敢调戏你了,好妹子。”
“假韩鲜死了,真韩鲜变成唯一了,兄长敢杀假的一样杀真的?”中叔好问道。
中叔泅神情窘迫,摇头笑道:
“真给妹子问倒了。怎么说呢,兄长起码能警告真韩鲜以假韩鲜为戒吧。”
说罢,对手下道:
“带上这假货的脑袋,到了宫里,亮相给真货瞅一眼,叫他再不敢动我家左皇后的花花念头。”
一个死士百夫长赶紧提起假韩鲜睁眼张目并竖发的首级,交给手下:
“喷几口烈酒上去,腥死了。”
那死士晃荡着脑袋乐呵呵去了,嘀咕道:
“多谢死鬼,——你了掉脑袋了,俺才有几口好酒喝。”
众人都小声笑了起来。
笑声中,中叔好对中叔泅道:
“假韩鲜给中叔洪警告过不知多少回了,还不是屡教不改?”
“此番真的不同了,”中叔泅双手摁着中叔好的肩膀说,“已有酷似韩鲜的假货脑袋搬家了。”
“但愿如此。不过,我看难,成为唯一的家伙总是蛮横无理,想干啥就干啥。”中叔好说,感觉
这话不像是自己说出来的,——莫非命姐们悄然回来了?为何看不见一个半点?
中叔泅笑着摇头,不再宽慰她,向她进一步解释。
再说队列后头有人过来,说“让开劳驾,俺有要是找将军禀报”。
中叔泅转向迎候上去说:
“兄弟们,劳驾让个道儿与我。”
中叔好在给带回原来的位置当儿,回头查看是否有命姐相随相伴。
没有,一个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