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叔好吃过乡下风味的粗厉点心,被中叔洪告知,可以去跟皇帝新郎会合了。
“一定是你劫持来的。”
“我碰巧率领手下看见陛下,当时他给暴民捉了人质。”
“不可能。”
“等妹子见了皇帝丈夫,听他亲口说,便信我了。”中叔洪正色说,“不过,皇帝得救后,暂时
不想再呆在京城了。”
“为什么?”
“给吓得够呛了,便要兄长代为找个静谧所在,一直呆到京城彻底安全了再回去。妹子,随我去
看看他吧。”
“不想见她。”
“说到底,他是天子,你呢,又是他亲自迎娶的左皇后。”
“就不能不去见她?就不能不做皇帝的左皇后?”
“任你什么女子,一旦嫁与皇帝,不做皇后只剩下两条路:死一条,休一条。不死不休又不做皇
后,是自古以来从未发生过的咄咄怪事。”
“那么,去南山庄院吧,皇帝最好也去那里。”中叔好并没抱多大的希望,“只是那里的龙宫是
妈妈独自一人建起的,不算太好,皇帝不大会喜欢吧。”
“还真巧,皇帝喜欢你,对你生长的那个山庄很有兴趣,是要去那里与你呆一阵子呢!”中叔洪
很高兴中叔好替他想到了假皇帝和假韩鲜与她见面的地点。
“那么,妈妈也可以去吧?”
“我妹子生长的地方,岂能没你的妈妈在场。”
“只是皇帝在哪里,执金吾塔墩岂不是也要在场,以便就近保护她?”
“只是可惜,这回妹子看不见塔墩将军了……”中叔洪说了上半句,下半句的词儿还没完全编
好。
“为什么?”
“身为执金吾,塔墩将军……据京城来的消息,他正奉命……对的,是这样的,他奉命捕捉乱臣
贼子,故而一方面皇帝要去山里暂避一阵子,另一方面,塔墩将军要在城里缉拿谋反分子。”
“为什么?”
“皇帝给塔墩下了令,定要他抓住刺杀他的人和劫持你的人。”
“见不着了,那么其实……也好。”中叔好喃喃说,继续把自己懵懂无知展示在自以为是的中叔
洪跟前,“那么,也好,很好……”
“妹子,对啊,你叫好好,再怎么为难,也得好好的,也一定会好好的,即便前头都是坏坏的,
后来也都成好好了,对不,好好?”
中叔好装着给“兄长”逗乐了,觉得他可亲似的扑入他怀里。
顿时,中叔洪像电击一般愣住了,心想:
“此女若不是我所谓的妹子,我该当如何处置这个绝妙好人儿?”
※※※
太阳落在西山后头,余晖将中叔好的满头金发染成一个小小的落日,然而,咩咩咩咩叫唤的羊群
却没有认出她来,使她甚感诧异。
“莫非我身上发生了什么大变故,以至于我从小看着长大的羊儿都认不出我来了?”
她很快发现,其实这些羊儿已非几个月放牧过的那些个,显然是新弄来凑数假装她放牧过的。
好在“妈妈”还是那个“妈妈”!
羊慧君在山庄门口站着,一下子衰老了好多好多,而且几乎不说话,要说也说不出来。
可怜的女人见了归宁的“女儿”,并没现出应有的激动,只是呆呆看她,被动接受她的拥抱和询
问,整个人像给抽离了灵魂一般。
“妈妈,你这是怎么说的,啊?你给我好好说说别来你究竟是怎么过的!”
“妹子啊,打你走后,你娘想你都给想成这样了。”中叔洪将羊慧君扯离中叔好怀抱,“不过,
再将息些日子,多半会转好起来,那时重新与你温存叙旧,可好?”
中叔好看看“妈妈”木呐的表情,又瞅瞅“哥哥”起劲的神情,越发感到此次回来,见到的人和
事都怪怪的,不似从前那么熟稔和亲切了。
“就是从前的屋子……不对,不是从前的屋子,而是不久前暂别的屋子,还有种种别的地方,都
与从前不大一样了,看着也都是怪怪的。”中叔好在心里寻思。
可究竟怪在哪儿,她暂时闹不清楚。
“味儿不一样了,还是颜色不一样了?还有,从前那些爱我的下人呢,为何迄今一个都没看
见?”
恍惚间,她想起来了,那些人,包括熊楚楚,好像都给一把火给烧死了,而凶手正是“兄长”中
叔洪。只是,随即,这个记忆又变得不确切了。
她回头问“妈妈”这个可怕的事件是否真实发生过。“妈妈”明明听见了,却只是反射声音的回
音壁罢了。
“妹子走了,姐姐病了,下人嘛,自然陆续离去了。”中叔洪代为回答。
中叔好也觉得他们最好是离去了,不是给烧死了:
“可为什么要离去?”
“本来就是请来帮佣打杂的,你去京城当皇后了,我姐姐病了,他们无利可图,当然另找雇主去
了。”
“妈妈,那个给你叫成妹子,给我称为小妈的楚楚妈妈后来去了哪里,你知道不?”
“妈妈”没一点反应。
“妈妈,您怎么了?为何不屑与我说话了?”
“妹子啊,等我姐姐好转些了,自然与你说话呢。”
“兄长知道那个楚楚妈妈不?”
“听说后来逃走了,”中叔洪笑道,“应该嫁人了,有孩子了吧。”
中叔好点点头,乐意接受熊楚楚的这个下落,便不问了。
“兄长”说的明显与“妈妈”说过的不同,中叔好再三再四发现。比方,妈妈说过,小妈妈原本
也是“爸爸”的女人,后来因争宠吃醋,给打入冷房;而一旦中叔家的媳妇给打入另册,那么此
生再无可能与别的男子结褵生子。
“那么,是妈妈说对了,还是哥哥说对了?”她心里问自己。
稍等了等,那个残酷的事实又回来了:熊楚楚与那些可怜的下人一同烧死了!
这个凶杀之地顿时她叫她害怕。她想起好几日不见的花环夫人们,很是想念她们,盼望她们来到
身边,可惜,她知道一旦有凤来仪离开了自己的身体,赵李姐姐们便不会会在自己身边出现了。
“不过,总还会见面的吧。”她到处寻找她们的身影,问自己。
“妹子,你的皇帝丈夫不一会儿便到了。”
中叔好点过头,心想:
“好吧,倒要看看龙长彰有没有也怪怪的。”
中叔好觉得在一个怪怪的地方,一定要预先在心里把诸多怪怪的事儿弄清楚。她也知道一旦弄清楚了,不一定非要把恍然大悟的发现说出来不可,人大了,即便身为姑娘家家的,也该在心里保留一部分属于自家的东西。
“哦对了,与陛下形影不离的韩鲜也来这里了?”她问中叔洪。
“当然,一并来了。”
“韩鲜有没有也变得不一样了?”她暗自寻思,“最好还是老样子,这样,中叔好与他算账,他
才记得我究竟是谁,为何我恨他,迟早与他算账。”
“妹子想啥呢?”
“朱鹮,右娘娘来不来?”
“没来。”中叔洪说,“那个右娘娘听说喜欢死刚入住的昭成宫了,整天带着宫女玩耍呢,说等
你回去入住昭义宫,与你成为好邻居呢。”
中叔好分明记得,朱鹮对韩鲜一见钟情,韩鲜来了她不来,岂不怪怪的?
“兄长,韩鲜是你救下皇帝的时候一并救下的?”中叔好记得“兄长”说救下龙长彰时,没说当
时韩鲜也在她身边。
“是的,竟然躲在皇帝的法驾上。若当时就给人发现了,便没命了。”中叔洪说,“兄长发现他
时,他下了车,这就没办法治他的罪了。”
※※※
终于,皇帝赶到南山庄院。
中叔好承认,这个所谓的皇帝还是很像龙长彰的。若自己不曾从变成乌鸦的嘴里得知今上其实是
个女子,那么,眼前这个冒牌货足可以假乱真。
“只是男人和女儿的差别还是很大的。眼前这位多少长着胡须,但真皇帝一点点胡须都不见。”
至于所谓的韩鲜,连皇帝都是假冒的,他岂能真的了?但不得不承认,假韩鲜也像真的似的。
正好是吃饭时辰,“皇帝”丈夫要呆在门外的中叔洪别进来,须得回避;也不要随身带来的宫女
服侍自己和皇后吃饭。
为了弄得像真的,中叔洪不得不答应。
于是,在味道很有些刺鼻的崭新屋子里,只剩下三个人。
刚坐下,假货皇帝便下令中叔好剥出一只光溜溜的肩膀来,以此试探中叔洪干预不干预,中叔好
顺从不顺从。
“左边那只就更好了,”皇帝说,“你身为朕的左皇后嘛。”
“可我不!”中叔好断然拒绝。
“鲜儿,你给我把左娘娘的左肩□□裸剥出来!”假皇帝肆意妄为的念头愈加炽烈,“你自个咬
着吃着成,与朕一块分享也成,反正朕下的旨意谁都不得违背!”
“韩鲜”巴不得如此,笑呵呵起身来到小姑娘身后,忽然抓住她的胳膊,要袒露出她的左肩来。
中叔好说着我不我不,竭力推开他,却气力极为有限,左边肩头很快就将□□裸展现在两个无耻
的男人跟前。她羞怒得掉泪,嘴里即将对塔墩叫喊:
“我错了,不该离开你,你快来救我!”
她还没有喊成,猛然间,敞开的屋子飞入二十只愤怒的乌鸦,所谓的韩鲜还没反应过来,便给啄
食了好几下,幸好当时背对门,出血的是后脑勺和背脊。
俩假货吓坏了,赶紧藏身在大桌子底下。
中叔好看见离去的二十只乌鸦回头看自己,依稀辨出最后那只的面容不是乌鸦的,却是赵献容
的,而最前头那只也长着李呈貌的脸孔,——原来是那二十个花环夫人们!
接着,她看见中叔洪拔剑冲了进来,跪地问道:
“陛下,这究竟是怎么了?!”
“皇帝”从桌下钻出来,喝问道:“十二门掌钥,真是活见鬼了,好好的地儿,怎么连乌鸦都飞
来了咬人?!”
中叔好冷笑,心里想道:
“这不是露马脚了?若正是皇帝陛下,更多的乌鸦阵也都才见识过,还害怕这些个?”
“陛下恕罪,微臣这就关上门。”中叔洪叩头起身,说。
“早该如此了嘛!”
※※※
原本,中叔好要去“妈妈”多年前置好的龙宫或椒房看“妈妈”,并同她过夜的。“妈妈”不是一同来了?这个山庄不就是“娘家”?这次主动给敌人劫持又侥幸为“兄长”救下,给送来这个山庄,不等于归宁?
中叔洪答复说:
“龙宫不说是你母亲僭越布置的屋子,就是其本身,也因上个月一次山火蔓延,给烧毁了;幸
好,只是化为灰烬,山庄其他部分完好如初。可见那屋子是人神共愤的的产物。再说,你嫁了皇
帝了,是皇帝的新娘,岂能让新郎独守空房而睡不安妥?”
中叔好“难过”之余,只好认同“兄长”的说法,拜托他说:
“兄长请转告我妈妈,明晚不远,就在明天,到时候好好一定重新成为妈妈的坏坏。至于今晚,
只好与丈夫在一起。”
中叔洪很高兴,小姑娘没看出皇帝是假的,只好与之过夜。
中叔好见他这么开心,知道装糊涂的计策成功了。不过,她深知自己处在危险之中:若是花环夫
人不帮她,与俩假货过夜就太危险了,——那假皇帝是男人,不像真皇帝,其实是雌儿,一点伤
害不到自己。
“兄长,请你告诉妈妈我给你和爹改叫成好好了。”小姑娘继续装天真。
“兄长早告知你妈妈一百回了。”
“可她总是叫我坏坏。这边叫我坏坏,那边叫我好好,我给好好坏坏拉扯成两半了。真不知兄长
是怎么告诉妈妈的?”
“坏坏等于好好,好好等于坏坏。”中叔洪诵经似的,“好好等于坏坏,坏坏等于好好。”
中叔好顿时笑了,随即又说:
“妈妈听见了怎么个反应?”
“置若罔闻,最多翻个白眼。”
“这不是听进去了?!”
“熬不住瞌睡虫偷袭,往往翻白眼。”
中叔好哭了,抹泪说:
“好了,别这样说我妈妈了。我妈妈虽不是兄长的生身母亲,可我妈妈起码做过父亲的嫡妻,照
理说,也是兄长的嫡母。”
“这倒是。”中叔好用手背替她抹泪,趁机揩油,“好了好了,兄长以后不那么说她了,妹子恕
罪。”
中叔好点头说:
“现在,兄长带我去皇帝卧房,还是我自家去?”
“兄长指点妹子去,”中叔洪抱起中叔好,“妹子离开后,这里经历大整修了,许多地方不同于
以往了。”
“我没注意到,觉得大体没怎么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