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光映红乾清宫中所有人的眼,任凭宫外如何喧嚣,宫内鸦雀无声。直至小十二一声嘹亮啼哭打破这片凝结着诡异气氛的寂静——像一张大网突然被外力撕扯开。瞬间露出里面的不堪。乾清宫中混乱起来,戴皇后崩溃的瘫坐在地上,她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这么多死人——这么多尸体——全是血!全都是血!她会不会死在这里?允恩?想到自己的儿子戴皇后又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好在春嬷嬷一直抱着小十二跟在她身后,不难找,她一把抱过小十二,闻着他身上的奶香味才稍稍镇定。发髻经过这番折腾已有些松散,堂堂国母狼狈又落魄。瞧着外面这幅景象,最舒心的自然是贤妃和傅子贤,贤妃捏着佛珠的手指兴奋到颤抖,指尖泛着一圈红。傅子贤的兴奋则表现在各处。他走到萧允拓身边,似乎萧允拓已经登上帝位,行的是正儿八经的君臣礼。全然不顾面前的人猩红着眼近乎疯魔,“请四王爷坐镇乾清宫!剩下的事便交给诸位将军吧!”
他这句话一语定音,坐实了萧允拓调兵逼宫的谋逆罪名。萧允拓一声冷笑。他这算是被至亲至爱之人连番捅刀?他扶着宫门,挺直先前因为力竭而微微佝偻的身子。转身望向傅子贤眸光迫人。傅子贤丝毫不怀疑若是自己再多说一个字就会死在面前这人手里,饶是局势已经无法扭转胜算在他们这里,他也心生寒意。不敢多言了。萧允拓视线没在傅子贤身上停留太久,看了眼宁妃便要冲进混战中。他已经在晃动的人影里看到了褚骥,连褚骥都亲自上场了,若他不出面京营这边不知要死伤多少人。瞧出他的意图,宁妃用尽所有力气撞开贤妃,一把揪住萧允拓的衣服,通红着眼睛,哭着喊着“不要去不要去——”骂名就骂名吧,总比丢了性命好啊——面对这副模样的宁妃,萧允拓眼中满满失望。铮铮男儿今一日数度红眼,“母妃——儿子这一生纵横天地,驰骋沙场,无愧大明,只今日——”他视线转向乾清宫前,眼前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血雾。“只今日对不起跟随儿子多年的这些兄弟,他们即便牺牲也该牺牲在战场上,当人杰,为鬼雄。而不是——”凛凛威风的人声音弱下去,带着几分缥缈,“母妃好自为之,就当儿子不孝吧!”
“母妃错了,母妃错了……”宁妃整个人飞出去抱住萧允拓的大腿,仿佛他这一走就再不会回来似的,“是母妃的错,不怪你,不怪你,是母妃昏了头……”她说着看向傅子贤,“快让他们住手啊!”
都这种时候了,哪还停得下来?傅子贤无视宁妃哀求,视线轻飘飘晃过去,朝贤妃那边望了望,贤妃人前始终是那副清心寡欲面孔。任凭这边闹翻天都没看上一眼。沉浸在杀戮之中的人们谁都没有发现,乾清宫中不知何时少了两个人,一个是先前闯进来的那名将军,一个是安安静静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温庭。今日乾清宫中发生的事存了无数疑点,让温庭对萧允拓的怀疑又生出怀疑,变得极其复杂。他似乎哪里错了……原本的计划是要等所有牛鬼蛇神全部冒了头再行动。然而望着一个一个鲜活生命转瞬即逝,温庭终究妇人之仁等不下去了,魏霄率领神机营将士们就候在西华门外,他要通知他们提前进宫,阻止这场宫乱。半炷香后,一声枪响回荡在皇城上方。贤妃拈佛珠的手指一顿,眼底泛出一丝精光,这是——神机营?神机营的人怎么来了?她看向傅子贤。傅子贤同样一脸懵。京城各城门紧闭,分别由京师京营和兵部的人把持。神机营是如何进来的?在冷兵器面前,火器有绝对优势,即便对方再骁勇善战,在毫无掩护的空旷场地,彻底暴露在火器之下无疑是一场单方面的血腥屠杀。所以当神机营步兵推着十几架火炮将京兵以及禁卫军全部包围时,前一刻还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没有军令,自发停了手。面对空洞洞如深渊般的炮口,以及炮口后无数火铳的枪口,顿觉毛发悚然。冷汗涔涔。强者生,弱者死,千百年来亘古不变的道理,原本不可扭转的局势再度被打破。褚骥脸上身上全是血,长剑末端抵在地上,一会儿功夫积出一汪血洼。“魏提督这是何意?”
魏霄没说话,而是朝一侧让了让,只见褚骥双眸瞬间瞪圆,刚才的质问悉数转变为震惊。随后又是释然。这一系列情绪转换发生的极快,他抬了抬手,禁卫军全部放下手中兵器,“臣褚骥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
话音未落,禁卫军齐齐单膝跪拜。“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太子妃——”高呼一声接着一声,对于常年在宫中当差的他们来说,如这样的行礼常见的不能再常见。此刻心中却莫名升起一股异样情绪,激荡,欣喜。甚至还有感激。萧允绎目光掠过不远处刚结束的惨烈修罗场,没有丝毫温度,他往前走,神机营将士们纷纷推至两旁让出一条道,修罗场中的京营士兵和禁卫军也纷纷退让。有些受了重伤爬不起来,甚至互相搀扶着一起走,最后得到帮助的人没忘记道声谢,帮忙的那人却红了脸。他们终于想起来,不管是京师京营,还是禁卫军,他们都是大明的战士!萧允绎步伐坚定不缓不急。这一趟离京游历,从辽东襄城的与一座城为敌到应天府的除奸邪肃清风,他揭露肮脏无数。斩杀贪官无数。从前飘逸出尘、矜贵清冷的太子殿下似从云端坠落凡间,眼神不再疏离飘忽,变得坚韧璀璨,即便此刻携了几分痛心,依旧相信大明从来都不是娇弱虚薄的。他祈盼的那个盛世,终究会到来。萧允绎身旁稍慢半步的人也一改平日懒散,微挑的杏眸目视前方,又缓缓移向身旁的人。再几步,很多事就不一样了,对于即将到来的全新身份。她亦会紧张。乾清宫内望着徐徐而来的两人赵淮闻和元徽对视一眼,满脸欣慰,同时长吁一口气,眼中隐隐闪现泪光,赶上了就好——赶上了就好——两人踏进乾清宫,云恰在这时飘走,阳光热烈而炫目。又一个崭新朝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