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宜年说完,挥了挥手,让王和志把手中的钱袋收起来。“这二两银子你先留着吧,到县城安顿也要花不少钱。”
王和志惊地抬头。眼眶泛红,眼底刚凝聚的泪光,被他用力逼了回去。“掌柜,您……”如此大恩大德,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偿还。膝盖一软,又下意识想下跪磕头。猛然想起她不喜,又生生顿住身体。满怀恭敬,深深地鞠了个躬。“您的恩情,小的这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
赵宜年哭笑不得。还真是兄妹俩,连报恩的台词都说得一模一样。她眨眨眼,故意板起脸。“你别搞错,二两银子可不是要送你,跟之前那三两一样要还的!往后,就从你工钱里扣!”
王和志郑重地点头。“要还的,您尽管扣!”
“……”没有哪个做东家的,能拒绝这样的发言。哪怕只是还预支给他钱,也让她听得乐不可支。两人正聊着。小江匆匆跑过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朗声道,“大厨让我来知会您一声,齐掌柜到了!”
这么快?赵宜年颇有些惊讶。他走的官道,最快也要花一个多时辰才能到镇上。应该是天还不亮,城门刚开时就出门赶路了。齐锦川想摆脱大平镇的迫切心情,堪比那些寒窗十年的书生渴望金榜题名啊。她起身,赶去和齐锦川汇合。其他的问题,两人俱已经提前商议过,她重点先把郑天洋的反应说了。齐锦川点点头。忖道,“他倒是心很诚,看样子今天就能交割清楚。”
赵宜年附和。“郑老板是个明达务实之人,您开的条件优渥,他巴不得尽快定下来,以防夜长梦多。”
“那就先把他叫进来吧!”
说着,让候在旁的杂役去前门喊人。郑天洋确实诚意十足。昨天刚跟赵宜年达成口头协议,今早就把六两银子凑齐了。在齐锦川面前更是伏低姿态,丝毫不见从前的抗拒。进门便拱手行礼,笑着主动说道。“昨日赵掌柜同小人讲的那些个条件,小人都能够接受,还望齐掌柜割爱。”
一个迫不及待想卖,一个捡了便宜由衷想买。都用不着别人在中间穿针引线,不到一个时辰就拟好契约签字画押,配方地契和银钱两讫。按大诏律法,土地买卖都需到衙门报备,以免往后惹出纠纷。齐锦川道,“午时我们摘牌休业,之后再同去一趟衙门。”
顺利拿到地契,郑天洋早已经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应话道。“小人听您的吩咐!”
赵宜年侧耳听了半天。感觉齐锦川像是连多一天都不愿在大平镇呆,似乎已经做好了今日就返回县城的打算。但这两天发生了这么多意外,连裴念都突然回来了,她好像还有点动不了身。等郑天洋出去,只得提前跟他打了声招呼。“我还有点事没处理完,还得耽搁一两天才能回县城。”
他并不是很在意,点头表示理解。又说,“多带了辆马车,留着给你用,等会你记得把车赶回去。”
上次商议回镇上关店的事,她随口跟他提起借车,没想到他真记在了心上。正好有用。她道了声谢,大方收下了。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在两位掌柜的授意之下,王远直接把小吃摊交给了赶来接手的郑天洋媳妇。郑天洋则去了后厨,看彭顺现场教学独家馅料的调制方法。得知今日便要跟齐锦川一同赶回县城,彭顺教得可谓毫无保留。前后两遍,又让郑天洋自己动手做。很快便将他教会。其他的酒楼伙计们,则都被叫到后院集中。齐锦川不是喜欢闲话家常的人。随便说了两句,便让赵宜年拿出记录抽成的账本,按事先的约定挨个发钱。领到银钱的喜悦,冲散了原本略微低沉的气氛。大家喜笑颜开地数着钱袋里满满的铜板,没人再顾得上闹负面情绪。一切结束得迅速又无比顺利。领完钱。几名伙计挨个同齐锦川赵宜年道了谢,接着大步离开酒楼回家。院里只剩下王和志、王远和小江三个要去县城的人。齐锦川已经从彭顺那里听说了王和志的问题。见赵宜年把人拉一边,也没多问。只沉声叮嘱眼前的两人。“你们可以在家缓上两日再去县城,到了直接去东福来酒楼找彭顺。”
知晓是齐掌柜心善,让他们能多和家人团聚两天,两人纷纷行礼道谢。赵宜年那头也谈得差不多了。王和志拱手同她行礼,又远远地同齐锦川行了个礼,接着转身去找王远汇合。三人低声商议着,并肩离去。赵宜年这才悠悠走回齐锦川的身侧。环视了空荡荡的后院一圈,笑容满面又略带惋惜般感叹。“都结束了啊!”
地契已交给郑天洋,伙计也尽数离开。还剩下一点未尽的琐碎之事,昨日也早跟彭顺梳理过,他会安排好人去办。对她来说,可不就是全都结束了。铺垫了许久,真正到来时依然觉得有些突然。往后,她就要把重心放在南远县闯荡去了。齐锦川并没有接她的话。背着手站直身体,眼角盈满放松之后的浅淡笑意,也缓缓扫视了一圈。半晌,忽然叹道。“其实老师曾劝过我放弃。想要出仕为官,就算保存了东福来的招牌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要拱手送人。”
只是他心中堵着那口气,不愿轻易认输,抛掉祖父唯一留下的东西。赵宜年略一思索,倒也不觉得意外。“他说的也是事实。不过我比较好奇的是,既然您看重您祖父留下的这份家业,为什么又那么想出仕为官?”
这话放在以前,她就算再好奇也不会开口多问。不过现在跟他亲近了不少,感觉问一问,他也不会觉得冒犯。他的神色,骤然间变得复杂起来。不过还是缓缓张口,回了一个文文莫莫的答案。“知遇之恩,还有心中的抱负。”
赵宜年点点头,表示懂了。忽又道,“自古忠孝难两全。想好了就别摇摆不定,别到最后哪一边都对不起。”
齐锦川把这句话反复回味了几遍。这想再跟她说些什么。侧头发现她已经转身离开,徒留个纤细的背影给他。“自古忠孝难两全。”
他低声喃喃。忽然自嘲般轻笑了一声。他自诩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认识赵宜年之后,却每每发现自己还不如个大字不识的姑娘看得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