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许久未见,倍感亲切,笑笑的聊了起来,此行蓬莱,陈良方并未带着走哪拎哪的独子陈礞石,身边只站了一个徒弟,这徒弟叫陈空青,幼时就跟着陈良方了,半子半徒的,宋未决自然也认识。
还没说几句,赵景深过来请走了陈良方,是赵禹城的意思,留下宋未决和空青说话,正巧又来几个别的门派年龄相仿的人。
都是门派小辈,也不用太忌讳什么了,空青又是个惯会插科打诨的,寒暄过程十分融洽,空青突然笑着问:“未决师兄,这次赴宴蓬莱,你来是代表余家还是代表沂州啊?”
“自然是……都可以,都可以”宋未决本要说沂州,将出声又改口。
沂州未来掌门宋未决和晏城余氏千金余清音两人是青梅竹马,虽未正式定亲,但郎俊女秀,门当户对,界内早有传言,若不是宋穆夫妇突然撒手人寰,这好事估计就成了。
但宋未决却不以为然,好事至今未成,主要还是因为他和余清音一年半载的见不上几次面,都莫得机会培养感情啊,上一次见面还是一年半以前……
宋余两家的事,众人不耳生,深知其中表意,他们笑,宋未决也笑,剑眉微挑,舒颜展笑,靥靥春风,俨然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他正快意,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胡言!”
转过身,见来人正是余家长子余柏成,宋未决看清后,惊喜之情涌上心头,意扬雀跃的一把抱住他,好一会儿才松开。
余柏成推开他,低声斥:“惯浑说,你如何能代表余家。”
他神态一副义正言辞,但看向宋未决的眼神明明是,狗东西,趁着我们余家人不在你又大放什么厥词。
“哎呀,大舅子你可算是来了,想死我了\&"余柏成越严肃制止,宋未决越嬉皮笑脸,热情不已。
余柏成一脸无奈的拽着宋未决:“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少在这胡说八道。”
宋未决无奈:“可不是我胡说,是修为界都传呢!”
余柏成撇撇嘴,颇不认同。宋未决大咧咧的指着他,“呐呐呐,你脸皮薄什么,”说着晃着余柏成的身体左右看了看,“只来了你一个吗?”
“你还想谁来?”
“士阳没来吗?”
余士阳是余柏成的独子,如今刚有五岁。
“来回奔波,他一个孩童如何受得住。”
“想他了,前年去晏城就没有见到他”宋未决坐回椅子上,略显失落。
“要不,这次你随我一起回晏城?”余柏成略有试探的口气。
“不了吧”宋未决摆摆手,假意推脱道,“这个时节,你家运镖正忙的。”
“真不去?”余柏成似是不信。
宋未决坐直身子:“那既然你执意,那我也盛情难却”
“哦”
宋未决:“伯父伯母都挺好的吧?”
“挺好”
宋未决笑嘻嘻:“清音也还好吧?”
余柏成侧目瞧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才道:“挺好”
余柏成:“来蓬莱之前,爹说若能见到你,让我把你带回晏城。”
宋未决不假思索:“好嘞”
寿宴安排在后厅,是一间更敞亮的小筑,仍是和正厅陈设一样,东西两竖列桌椅。
宴席铺开,众人依次落座,每人座上都有竹牌注明姓名派别,下修各宗几乎每家都派了代表,蓬莱虽说不是剑宗第一名门,但也是有头有脸的百年门派,区区寿诞,也得了赴约千万里赶来。
赵禹城在主位,赵景深主陪,边上添了个小座,规规矩矩坐着的正是二公子赵风息,而那位神秘的掌门夫人却并未露面。
蓬莱始来和庙堂那些王孙贵胄关系密切,这次却一个没请,可见这庆贺寿诞之余有什么其他事了,毕竟修行之事被朝廷左右是界内大忌,所以才只请了各派众人。
因着余柏成的晚到,宋未决嘟囔不休:“你怎么来这么晚。”
“不有人比我还晚吗?”余柏成抬了抬下巴,只见门口又走进一位,他径自走向了赵禹城,道完贺走到东排位首的位置上坐下。
宋未决和余柏成两人坐的是西排中间的位置,方形的松木桌上,已经摆满了精致鲜美的菜肴,一旁的侍从忙忙碌碌的添酒布菜。
赵禹城先是发表过寿感言,又举杯敬客,众人起身回礼,这官方流程才算完。
席见畅谈,宋未决饮尽杯中酒,盯着对面这位姗姗来迟的贵客,道:“这是林珩?”
余柏成冷漠的“嗯”了一声。
宋未决轻笑:“压着饭点来,这拥贤山庄也是散漫。”说罢又瞟了眼余柏成,“你们余家的人也散漫。”
余柏成无奈:“我爹原是不让我来的,想着只差人递一份厚重的贺礼,后来想想又觉不合适,临时乘意,才迟了。”
“为什么不愿你来?”
“镖局很忙的”
“少唬我”
余柏成呷了一口酒,声音很低:“蓬莱是剑宗大派,却一直和朝廷牵扯不清,我爹早已退出修行界,自是不愿再被牵扯其中。但这次赵家这么大张旗鼓摆纠集各派,怕不单单是为了过寿,所以就让我来看看。”
宋未决声音更低:“余家虽然不行修为,还不是全然闭塞,这事确实有点蹊跷……修行界哪有人人过个寿摆这么劳师动众,人花甲古稀嫁女娶妻都没他高调,肯定醉翁之意不在酒呗……”
有女侍走近,宋未决适时的收住嘴,指着眼前的盘盘碟碟,故作疑惑:“色泽纯粹,手感温润,这些皿器怕不是珍贵玉石!”
青衣女侍轻笑:“宋公子说笑了,这些虽看着像玉,实则是琉璃瓷。”
宋未决本也是随口一说转移话题,听闻后端详着绘着梅兰竹菊的玉壶春瓶,立马开了小差,发现是吉邢窑的琉璃瓷,盘碟碗筷一应高端配置,又看这肴馔之盛,暗叹蓬莱是真真是有钱。
宴席过半,赵禹城暂时离开,赵景深也跟了过去。
旁座人八卦的起兴,宋未决立马竖起耳朵。
——“哪里矍铄,你们没留意他走路浮而无力,我估计,他啊指不定是练功伤着了,伤了根基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八成是伤的很重,这次汇集各个门派,可能和蓬莱下一任继承人有关,他得提前给他大公子铺铺路,这样日后若真有什么变故,各门派也算是见证过的,蓬莱那几个长老有异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我看九成是,这宴席那是这么好吃的!”
——“别出什么大乱子才好,我可没工夫管闲事。”
——“怕什么,咱看咱的热闹”
——“有一说一,万一真有个什么,你说我们是帮谁啊,这毕竟是人蓬莱的家事……”
——“非得把我们搅和进来。”
——“就是就是”
……
一侧的三五人,你一言我一语,虽然声音很低,但宋未决耳力更好,差不多听全乎了,合着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这表面上和乐融融的寿宴简直暗波涌动。
怪不得来贺寿的都是些年轻小辈,年长的没来几个,这样一旦出了什么事小辈们可以以没经验没见识为由隔岸观火,而年长的未必可以置身事外,人都内讧打架了,你们这些倚老卖老的长辈不拉拉架帮帮忙什么的说不过去吧,也显得太不仗义。
宋未决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两列的宾席排位,东边位首是林珩,西边位首是蓬莱的几位师叔师伯,徐临垣坐第二位,徐临垣在他们那一辈中排行十四,排行十四还做第二位,看样子这徐临垣在蓬莱地位不低。
宋未决目光略过林珩,不自觉多看了两眼,这人着深色长衫,腰束一条墨蓝色窄缎腰束,面容逸朗清润,整衣危坐,提箸抬腕也雅然悦目,不说是在一众糙汉壮者之中,即使放在那些俊秀才子之间也是气质斐然,尤其是一双眸子,流转无波,深潭一般,这么肆意瞧着,林珩突然抬起了头,宋未决看的太肆无忌惮一头撞了进去。
接受到他的目光,宋未决挺直了背,也不慌,神色坦然的笑,举了举手中早已空了的酒杯示好,那人却不为所动,面色如水,一脸平静的移开视线。
也就是说宋未决被无视了。
宋未决心想,好歹以前也一起玩过,不过几年未见,怎么一副我不认识你的高冷姿态。
之前在百枝谷,俩人有过短暂的交集,一起玩过几回,还比过一次剑。
“这个林珩怎么也不理人,再怎么也是旧相识了。”宋未决故作惋惜的叹一口气,悠闲的靠了靠余柏成,\&"说来也奇怪,以前随宋稷去拥贤山庄多次,却从没再见过他\&"
“你招他干吗?林珩脾气古怪的狠。”
“怎么?”
“年前我去六安走镖,回来顺路去了趟拥贤山庄,我爹一直挂念着林老庄主,让我去拜访拜访他。”
余柏成看了眼林珩的方向,接着说:“他很是奇怪,我还没进山庄大门,他就从天而降,什么也不说就直接动手,他那身手不像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又猛又利,我知道是他,只是防守,未敢使全力,结果他倒好,三五招差点把我震出内伤……”
这么个芝兰玉树的人儿像会干出这么野的事?
宋未决手抖了抖,一脸诧异:“他没说为什么……嗯……过招?”其实他想说的是“打你”,又怕刺了余柏成的心。
“他那哪是过招,是攻击,是袭击!好像我和他有什么杀父夺妻之仇呢,亏了后来老庄主出面阻止,我那半吊子的功力哪是他的对手,他倒好,住了手直接拂袖离去,从始至终一个字都没蹦出来。”
余柏成也是从小被诗书礼仪教养出来的人,显少被人这么无礼对待,一时有点气不通。
宋未决挨近,伸手揽住他,笑着给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顺气,“不气不气啊,咱不和他一般见识。”
余柏成撇撇嘴:“我也不是生气,我是动怒了,真的匪夷所思。”
“其中有什么误会吧?”
柏成摇头:“上次见他还是在我的婚宴上···都过去多久了,拥贤和余家交情不错,我俩虽不熟但也没仇啊,面都没见过几次,哪里来的误会,直到我离开拥贤山庄,也没见他再露面……你把手拿开……”
宋未决悻悻收回自己的胳膊,手背无意蹭到他的脖颈,只觉一飕,像触及寒冰一样,凛透肌骨,他疑惑:“大……哥,你身体怎么这么凉?病了?”
“没事”余柏成眸子一敛,收回放在桌子上的手,无所在意的道。
宋未决心里想着林珩的事,也没再多注意他,余柏成暗自松了一口气。
宋未决抬眼望向林珩,直觉其中蹊跷又不得其解,拥贤山庄百年大派,林老庄主修为甚深又德高望重,林珩更是被宋穆称道恭贤识礼,就算有师弟滤镜,也该绝非是什么蛮横之人,这么针对柏成,怕不是有什么内情。
周围人还在议论不休,余柏成被引得来了心思,压着声音冲宋未决嘀咕:“蓬莱上一任掌门是因为独子意外早逝,这才便宜了赵禹城这个外姓人,眼下他有俩儿子,掌门之位不可能拱手让人吧。”
宋未决给余柏成添了酒也把自己酒盏斟满,仰头饮尽后感叹:“他就两个儿子,掌门之位传谁不都是姓赵!”
余柏成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及时没接他的话,宋未决不满的拿肩膀撞了撞他,余柏成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眼睛朝着另一个方向看去。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目光的尽头是蓬莱的几位长老。
“儿子是只有两个,这是师兄弟可有不少。”余柏成说,“还都不姓赵!”
别说蓬莱了,下修界说的上名字的任何一个小派但凡权柄有变,都不会无有波澜。
什么能官者,□□无觎心,其实也未必,但凡要强者没有不爱揽权贪誉的,于很多人而言对权力的欲望,像深入骨髓,越年月久长却肆意疯长,比如徐临垣,他蛰伏多年,对于掌门之位的觊觎之甚,说寸阴若岁也不为过。
余柏成道:“如果,真的有什么变动,也是人蓬莱的家事,若是父辈们在还能帮衬一二,我们就别跟着瞎参合了。”
“省的说不清,还溅身上血。”余柏成又补了一句。
宋未决被他故作高深的表情引的只想笑,嬉皮笑脸的凑过去:“成成这么关心我啊!”
余柏成嫌恶的推了推挡在面前的大脸,随口:“也不知道谁整天厚着脸皮说自己是余家未来大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