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副笑容下却另有一番苍凉的味道。
薄纱似的襦裙松松垮垮地裹在她日渐消瘦的身上，精致的锁骨布满星星点点的红痕。
墨十四低着头，不做丁点冒犯。
竺贵妃眼眸如多年的古井，没有丝毫波澜，“你听见他方才说什么吗？说我爹娘妹妹的尸首在他手上，若我再违抗他，便在我面前将他们五马分尸……”
她神色凛冽，“狗皇帝，只能用些龌龊手段威胁我了！”
想必太子沈卓翊他们试图用她的家人找她换云窈杳的解药，然而狗皇帝看得紧，云窈杳那日不得已，才说出她家人尸身还在。
可惜，他们斗不过狗皇帝的，起码目前不能。她也没有什么解药。
竺贵妃攥紧手掌，侧眸瞥向墨十四，“你一直闷不吭声，在想什么？”
“我没想……”
“管你打什么主意，”竺贵妃勾勾手指，“先到我跟前来。”
墨十四迟疑地抿了抿唇，慢吞吞往前挪了两步。
“你不是云朔国的人。”她笃定道。
他一惊，“……娘娘何出此言？”
“猜测而已。”竺贵妃漫不经心的口吻，“但看你的反应，我便知我猜对了。”
“……”墨十四握拳，“我……”
“欺瞒我无所谓，反正你与我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你帮我报仇，我替你达成你背后的主子的目的。”
墨十四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倒宁愿她追究。
“其实，最先与牧聪勾结的确实是云朔的细作。”
“哦。”并不感兴趣的懒散腔调。
竺贵妃自顾自地说：“那个药我想方设法喂了狗皇帝九次了，只差最后一次。”
她陡然抓住他的手腕，漂亮的眸子盯着他点漆似的眼睛，“现在我要你给狗皇帝下这最后一次毒，如果可以，带我离开。”
“您愿意离开了？”墨十四暗自惊喜。
“是，我不愿再看到狗皇帝那张脸。云窈杳也说了，活人离不开的后宫，死人可以。”
言下之意，她决定假死。
墨十四按捺不住高兴，“我立刻去给狗皇帝下毒，回来想办法带您走，您等等我。”
“我不着急，这么多年忍下来了，不差这一日两日的功夫。”竺贵妃慵懒地手支着脑袋躺下，“等你的好消息。”
“一定。”墨十四心细之余忘记避讳，一不小心看到美人松散的衣领下的风光，脸色爆红。
竺贵妃只当没看见，也没整理一下衣裳。
墨十四脸上发烫地出去了。
他惯会融于黑夜，无人知竺贵妃寝宫里藏了个可疑男子，而这男子此刻直奔皇帝寝宫。
等他走后，竺贵妃收起所有表情，眼神空茫地看着某个方向。
【妾身自小性格孤僻，因此没交到三两好友，娘娘是头一个带着妾身赏花的人，值得记一辈子。】
【只要娘娘愿意，妾身以后也会给娘娘画新的画的。】
【人么，总得最在乎自己，因为除了自己以外，不一定有人会珍惜重视你。】
【我只是……个人愚见，如果想要新生活，不如抛下所有，改头换面……】
奇怪，真奇怪，事到临头她耳边回响起的竟然大多是云窈杳说的话。
也许云窈杳暗示她于她很特别时，带着几分真心实意。
她的确羡慕云窈杳。
如果没有狗皇帝横插一脚，她应当过得比云窈杳更幸福——她会嫁给青梅竹马的爱人。
贵妃拢了拢裙子，慢慢坐起身，拿着一盏蜡烛，赤脚走在冰冷的地面上，穿梭于每个她能自由走动的屋子。
烛火攀上易燃的布料，火势愈发凶猛。
不知道她求的平安福有没有被云窈杳丢掉。
早听闻沈卓翊和云窈杳的孩子软糯可爱，她一次也没见过，实属遗憾。
可，如此也好。
这辈子，她过够了，累了，不想跟狗皇帝斗了。
若有下辈子，希望她能得到她的幸福。像云窈杳那样。
火光冲天，引起守夜的宫人们注意。
暗夜里响起一声尖叫：“走水了！快来人呐！贵妃娘娘还在里面！”
……
墨十四悄悄潜伏，在暗处判断从哪里更容易溜进皇帝的寝宫。
阿竺终于提出离开，他必须带她走，不能被抓住。
只要再给狗皇帝用一次毒……
等等，墨十四冷静下来，阿竺已经用了九次吗？他怎么记得只有八次？
这不对。
墨十四认真回想，反复确定，就是八次！
思及阿竺这几日心如死灰的模样，还有方才一反常态地以那副姿态靠近他……
糟了！
她特地点明他隐瞒她的事，便想勾起他的愧疚心，加上她的裙子……故意扰乱他的思绪！
阿竺多半不是要假死，她准备弄假成真！
墨十四低骂一声，毫不犹豫原路返回。
寝宫里。
皇帝突然莫名其妙地梦见大火，浑身一股灼烧之感，几近窒息，猛地睁开眼。
他大口喘着气，面露惊恐地坐起来，宫人拿着手帕上前，“陛下。”
帕子刚拿到手中，还没擦额头上的冷汗，外面连滚带爬冲进来一个小太监，“陛下！竺贵妃寝宫走水了！”
……
“窈窈？”
本该去上朝的沈卓翊去而复返，因为陛下有旨，今日不上早朝。
至于原因……
沈卓翊神情复杂，俯身揽住小姑娘，“窈窈，竺贵妃薨了。”
原本迷迷瞪瞪的云窈杳立即清醒，“什么？”
男人语气晦涩：“昨夜她的寝宫走水，火势太大，没救得过来。”
据说火最终熄灭后，宫人从竺贵妃的屋子里找出了一具焦尸。皇帝当场疯了，当晚守夜的宫人全部被拖去杖毙。
云窈杳怔怔地看着沈卓翊，“她就这么、没了？”姑娘面上浮现困惑之意，“可她身边不是有个厉害的高手？”八壹中文網
“仵作验过尸首，确认是她。”顿了一顿，“这些日子陛下派了很多人盯着她，恐怕她那个手下根本无法近她的身。”
“走水……”云窈杳垂下眼睑，低低地喃喃自语。
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
好像昨天刚亲眼见到书中描写的如花般娇艳的美人，今日便成了一具看不清面目的焦尸。
云窈杳伸手环住沈卓翊的腰，越收越紧，“会不会那天她在高台上大声说出恨意，就预想好怎么解脱了？”
沈卓翊安慰地轻拍小姑娘的后背，“窈窈……”
答案他们心知肚明。
夫妻俩静静相拥，一时间，谁也没有再说话。
只是后来某天，云窈杳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那两枚平安福，忍不住攥着它们号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