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窈杳心底“咯噔”了下，隐隐有所预料，嘴里机械地咀嚼着，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
竺贵妃看出她的慌乱，笑着拍拍她的手，“你慌什么，他敢叫你来，想必做好了我跟你说出一切的准备。”
这个“他”指代的无疑是皇帝。
那么多宫人在，竺贵妃一点也不顾忌、一点也不留有余地了。
“娘娘……”某个小宫女见竺贵妃伸手拿酒壶，便上前想为她倒酒。
竺贵妃挥手，“不用，我想自己来。”
也不自称“本宫”，明明白白地要舍弃贵妃的身份。
云窈杳心慌啊，神仙打架她真不想参与，要知道她穿的角色原本是个几笔带过的小炮灰。
不知道今天得牺牲多少脑细胞。
竺贵妃看了眼云窈杳的酒盏，“你也喝点儿？这酒味道不错。”
“谢娘娘，我酒量不大好，便少喝些。”云窈杳拿起公筷，“娘娘尽量吃块肉吧，多吃肉有力气，要不再吃点别的垫垫肚子，免得伤身。”
美人单手托腮，没说话，眼角眉梢吊着意味不明的笑，便这么直勾勾看着云窈杳。
云窈杳略显不自在，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处，乌泠泠的眸子迎上她的目光，“娘娘？”
“嗯……”竺贵妃喝醉了似的，不紧不慢的调调，“你蛊毒发作的疼痛，可好些了？”
“时好时坏，向来没个定数。”
昨晚不是有人去碧园送药？那个人不能接触到竺贵妃么？莫非竺贵妃不知情？
“可怜。”她感叹，“不过你再可怜，终究是有个沈将军疼惜你、陪伴着你，而我却是一无所有了。”
云窈杳不由得挺直腰杆，感觉她下一句就要爆出惊天大瓜来。
但满屋子宫人，竺贵妃真的不避讳着点吗？
“吃菜吧，你再吃些。”
“我吃饱了……”云窈杳试探道，“要不叫人将菜撤下去？”人也都退出去？
竺贵妃愣愣地看了她一会，转头招招手，“你们俩，把点心留着，其他菜全撤了，再烫壶酒来。”
并没有屏退其他宫人的意思。
云窈杳搔了搔眉尾，索性装成哑巴，只管听。
“你比我小几岁来着？”竺贵妃问她。
“我十九。”这个问题可以回答。
“哦，那我大了你九岁。”美人慢条斯理喝了口酒，“其实我还有个亲妹妹，若她在世，也就比你大个四五岁。”
云窈杳想起沈卓翊说的某处山洞里，存在冰棺中的十二三岁的小女孩。
竺贵妃追忆过往，话音飘渺宛如薄纱，“我爹娘只生了我们这两个女儿，从小到大如珠如宝地疼宠，哦——我也有个竹马，大我两岁。
“我十五岁及笄那年，两家本欲商谈我们的婚事，孰料突然来了位出身京城的贵人。”
一旁的小宫女小太监心惊肉跳，“娘娘慎言……”
“不听滚出去。”竺贵妃表情一冷，甩了个眼刀子过去，“或者你们把他找来，事是他做的他不敢认吗？他也知没脸见我吗？！
“彼时我不知他是九五至尊，但看我爹对他态度恭敬又谨慎，我全家将他奉为贵客上宾，他之后做了什么？
“他为了得到我，占有我，策划了一场屠戮惨案！我被藏在地窖，眼睁睁看着我爹爹娘亲的头颅滚在血泊里！看着贼人将我年幼的妹妹拖出来欺辱……砍杀！”
竺贵妃眼神锐利如剑，眸底燃烧着仇恨的火焰，额头和脖颈上筋脉暴起，每个字都像从牙齿缝挤出，裹挟着无尽的怨毒。
愤怒侵染了她一张美丽的无可挑剔的脸蛋，整张脸憋得通红，唇瓣殷红如血，仿佛在生啖其肉。
云窈杳看见满屋的宫人惊慌失措地跪了一地，哭求道：“娘娘别说了，再说是要被杀头的呀……”
“那就让他来杀啊！”竺贵妃捏紧酒盏，“我敬爱的爹娘疼爱的妹妹一起长大的竹马，通通死在我眼皮子底下！
“而他装作去而复返‘恰巧’救了我性命免我受辱死于贼人之手！我当他是救命恩人看待六年有余！然后才发现……原来我竟是个笑话。”
说着，竺贵妃收起脸上的恨意，神色空茫地看着头顶的房梁，嘴角渐渐倾斜出一丝笑意，随即演变成大笑，嘲弄到极点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便是个笑话，是个蠢货！我竟然认仇人做夫君，天底下哪有比我更蠢的人！”
竺贵妃单手捂住脸，“不，他后宫三千佳丽，哪算是我的夫君，我不过是个妾……哈，哈哈，我原先可以和竹马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他毁了我，他毁了我的一切！”
云窈杳被竺贵妃的表情和语言震撼住了，从她声嘶力竭地愤吼中能清晰感受到她的绝望。
不知不觉中，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知道么，”竺贵妃转过身，握住云窈杳的手，“好端端的家成了血泊，月光照得地面锃锃发亮，不是水，都是血……
“地上黏黏糊糊的，家人的脑袋骨碌滚过，脸上充满惊恐和不甘，空气里粘腻的味道令人作呕……你知道经历那些事的我是什么体会吗？”
“娘娘！”云窈杳从她手上感知到她的颤抖，“你先冷静下来，你你不要激动……”这样很容易昏厥。
竺贵妃猛地甩开小姑娘，连连后退着瞪大美眸盯着她，“你不会知道，你不会知道的！”
她捂着肚子深深地弯下腰，“哈哈哈，我这个蠢货……世上竟有我这种蠢得没边的人哈哈哈……”
绵延的大笑透露出浓浓的苍凉和嘲弄意味，她嗓音嘶哑，突然剧烈咳嗽，消瘦的身形也晃了晃，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娘娘！”
……
云窈杳久久没回过神。
竺贵妃被小宫女们抬到床榻上，悄无声息地昏睡。
御医来看过了，说娘娘多日未进食，身体过于虚弱，心情又有太大的起伏，才一时晕倒。
在这间隙，有位年长些的公公叫过云窈杳，对她行了礼，道：“沈夫人也瞧见了，贵妃娘娘眼下状态很不好，不知哪个心怀不轨的，对贵妃娘娘说了些胡话，以至于娘娘误解了陛下……
“因此今日之事，还望沈夫人左耳听、右耳出，万万不能记在心里，同贵妃娘娘一般中了小人的奸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