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燃眸色深沉，往后退了一小步，不让自己显得过于突兀，那个女人一时也没搞清状况，企图从宁燃脸上找到答案。
“进去坐会吧，外面晒。”叫蔡波的男人，撑着拐杖等着万嘉的回应，眼里全是期盼。
万嘉手骨节突突了两下，扯出一个笑，没上手搀扶他，说：“不了，这还有人，赶时间呢。”
蔡波脸色失望，遗憾藏在心底，看了眼宁燃，试探着问：“这是？”
“一个朋友。”宁燃抢在他前面开了口，语气温和，朝他点点头，又面向万嘉，“我先去车上等你。”
宁燃走过万嘉身边的时候，没分给他一点视线，径直打开车门，是左边。
“路嘉，那件事……”时间过去太久，现在面前的人他都不敢认，跟过去变化太大。
“你现在怎么样？”万嘉止住了他的话题，明显的逃避。
“就这样，那是我媳妇，”蔡波揉了揉鼻子，缓了缓酸气，向那女人招了招手，说：“那时候常打电话的，钱莉。”
“挺好的，”万嘉颔首示意了下，本想递给他一支烟，又缩回了手：“算了，这烟差劲，不给你了。”
钱莉眼珠子转溜了两下，两个大男人说话说半句，明显有着渊源，她知道自己男人以前做什么的，对这个五官严肃甚至浑身透着一股无欲无求的男人，心里也有了几分猜测。
“是他以前队里的兄弟吧，”钱莉走上来用胳膊搭着蔡波，给他支着力，说：“他站不了多久，进去坐吧。”
万嘉没有立刻应承，吐了一口气，伸出一只手在蔡波肩上拍了两下，说：“这次赶时间，不麻烦你们了。”
“路嘉，”蔡波到底没憋住泪，眼里冒着雾气，声音颤抖却异常坚定，“我没怪过你。”
万嘉背过身，脚步沉重，仰头看了看，一阵风吹过来，他额头前的头发被吹开，露出那双永远低垂着，让人觉得颓丧的眼睛，仔细看才能发现，眼皮盖住的地方抖动着，缓了缓语气，提起脚往前走，没回头，声音不大，传到蔡波耳朵里，“照顾好自己。”
“路嘉，活出个人样来，还是以前帅。”
“管好你自己。”
两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就这样匆匆会面，没说留下联系方式，也没说什么叙旧聊心的酸话，两句不留情面的告别，但谁都能听出，这两个刚毅已过而立之年的汉子，那话里藏着的感情，比千斤还重。
破旧的加油站，一个瘸着腿的男人，慢慢收回视线，钱莉对他了解得跟，蔡波这人，天生乐观积极，腿变成这样，也没抱怨过什么，每天还乐呵着跟她生活，不是装出来的，能让他这么动感情的，那男人想也是个重要角色。
“那人，也是警察？”钱莉觉得不像，他们那行的人，她也见过几个，要么是眼里坚毅，每天皱着一张脸忧心着状况，那么像蔡波一样，永远赤忱地相信着那些宣言，即使退下来了，也坚信着力量，或者见多了脏东西，直接被吞进去。
像万嘉这样，消沉着，垂丧着，行尸走肉般存活在这个世界，他活着，好像就为了活着，有口气，眼里没有光，可却不是为了未来，而是溺在过去，挣也挣不开。
“不是，”蔡波眼神一动，回想起那一幕，依然震撼，“但比很多我们这种人，做出的功劳都大。”
“行了，过去十年了，”钱莉不想他再想起那件事，做那行，断了一条腿，好端端一个人，现在只能守着这么一个破店子，把光都磨没了。
“真快。”蔡波牵过她的手，至少，有机会见他一面，说出憋在心里那句话，他就没遗憾了，“进去吧。”
……
宁燃开着车，见他上来什么也没问，走了一半都还一直沉默着，万嘉也没想开口解释，为什么从别人嘴里叫出了他另一个名字。
宁燃显得毫不在意，也是，她最守规则，说好的互不干涉就是这样，谈不上是朋友，也没兴趣打听那些，就像她刻意躲避他腰上那道伤口，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个局外人，在他生活里，有且仅有占有睡觉那几个小时。
“说点什么吧，”宁燃悠悠地开口，“看你心情不好。”
“哪看出来的？”万嘉随口聊着天。
突然觉得他们两之间挺奇怪的，忽远忽近，这个往前迈一步，那个就大着胆走，一旦缩回壳里，又回到原点，哪一个都不想冒这个险跨出去，说来说去还是没到那个点。
“随便聊聊，”宁燃莫名压抑地心情说出这句话时放松了些，“老朋友？”
“算是，很多年没联系了。”
“看着人对你还挺挂念，刚见到你的时候那股激动劲儿，我还以为你跟男人也有故事。”
宁燃开着玩笑的语气说起这件事，她惯会缓解气氛，还能恰如其分的让人舒坦，愿意张口。
“我没那么多故事，让你失望了。”万嘉也学着她的语气回着。
宁燃突然觉得没劲，弄虚作假的把心思藏着，她是聪明人，万嘉也是，两人都跟团棉花，推一把就弹回来。
“没戏看罢了。”宁燃轻描淡写地回他，尖头的鞋开车难免不自在，她轻微动了两下。
万嘉还是看到了，说：“待会停下我来开吧。”
“这是高速，去哪停？而且快到了。”
听到这话，万嘉笑了下，说：“憋着气就撒出来。”
宁燃心猛的停跳了两下，自认为掩饰的够好，说：“不明白。”
“那就当你不明白，”万嘉确认了她的心思，就那一刹那，语气放松了下来，“到那点，我会跟你说。”
宁燃觉得这心慌来的蹊跷，既怕他是那个意思，打破现在平稳的关系，又怕他不是，没把她放心里。
她还是能感觉出万嘉对她态度的变化，至少两个人都算撬开冰山一角，可能对别人来说，那点不算什么，可宁燃知道，她有多久没去回忆那段日子。
开到万嘉那个被半推开的老房子时，宁燃没打算下车，她需要一点时间，问问自己准备好了没有。
“不进去？”万嘉没急着下车，望向她。
“不了，一大堆事。”
这句话是真，那个烂摊子到了展出来的时候，她还不想为了那一期杂志让自己平白多了话柄。
“那行，”万嘉手附上车把手，两根手指不成规矩的搭着，没太用力。
“等等，这个随手搭的。”
宁燃抽出塑料袋里的纸盒，是一包他常抽的烟，万嘉笑了下，像那天他给她搭的那个冰激凌，接过，不经意擦着她的手背。
宁燃又瞥向他的手，虎口处被她咬的地方结了痂，开始的时候她喜欢万嘉的喉结，然后是肩颈，背肌，现在是手，万嘉其实哪都很好，不修边幅才让他少了很多追随的眼光。
“我随时有空。”万嘉丢下三个字给她，t恤被他撩到裤腰带上，两条腿显得更加优越，一迈就是一大步，背上斜挎着那包，里面还塞着被她穿过没来得及洗的上衣，相机被拎在手里。
宁燃再一次享受着看他的背影，或许，她真的把自己套进去了。
“路……嘉，”宁燃呢喃着这两个字，轻笑了声，摇了摇头，没这个好听。
万嘉站在门框边，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白色的车后尾，倒退，拐弯，尾气排出，发动机响动，可以描绘出宁燃严肃地看着显示盘，庄重地转动手上的圆，她学车的时候，应该是驾校最受欢迎的学生。
万嘉这样想着，笑了声，甚至好像能看到宁燃从扎着辫子读幼儿园，规矩穿着校服，一丝不苟的笔记，高考试卷上模板式的答题，从小到大，她都应该是这样，循规蹈矩，家教森严，然后在无人看到的地方，妖冶绽放。
像她的名字，前半个沁人心脾，后半个星火燎原。
“挺会取名。”万嘉撕开那包烟，把玩着一根，许久才放进嘴里。
宁燃一回去就补了个大觉，直到下午接近黄昏才被饥饿唤醒，不想吃外卖，爬起来洗了个脸，看着洗面奶在她脸上的泡沫，还有点不习惯，这两天都是随便泼了点水，也将就着过来了。
正好，上次万嘉买的菜还有一个西红柿，几根葱，放在冰箱里，虽然已经蔫的没了水分，但煮个挂面还是足够的。
宁燃勉强吃完了一碗，手机终于充满了电，她打起精神拿着ipad坐到沙发上，就算是在家里，她办公也是坐的端正，不像万嘉，怎么都喜欢弓着腰驼着背，显得人没精神。
两天没登录的邮箱被填满，快速浏览了眼，宁燃按照轻重缓急排了个序，也还早，她抻了抻腰，两只手举过头顶，忽然低下头，背微微拱起，想试试这个姿势，是不是会舒服些。
铃声响起，宁燃才发现自己现在有多蠢，模仿地不伦不类，没有他三分浪荡，总还是拘束着。
看到来电显示，理了理思绪，铃声已经响了半分钟，宁燃才接起。
“喂，”宁燃选用了最保守的开头。
“呵，”那边低低的笑了声，说：“在干嘛？”
“工作，”说完又觉得过于板正，加了句：“准备休息。”
万嘉打前看了眼时间，才不到十点，“那不打扰你了。”
“你，打电话，有什么事吗？”宁燃不知道他怎么就误会了话里的意思。
“没什么，问问。”万嘉又笑了下，被她语气里的惊疑不定逗得。
“奥。”
又是沉默，这通电话来的奇怪，是宁燃最不能理解的电话粥，kaline以前经常打，她说这是情趣。
她以前不觉得，但现在，两个人听着彼此的呼吸声，人却不在身边，原来是这种，撩动却不得的情趣，的确……还挺让她渴求。
“那，早点睡。”万嘉先开口结束了这种沉默。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