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顾子笾这样直溜溜的目光盯着,江然有些不自然的别过头去,“皇上命在下来寻兄台,还望兄台早回到宴席之上。”他的声线一贯清澈明朗,宛如明珠落在银盘之声。
就算平日顾子笾她再喜欢这种声音,可现在那老皇帝召见自己,给她十个胆也不敢放肆。
可当她抬脚准备回去时候才发现自己一个路痴不认识这路,只得回头看着江然伸出手来,谦逊万分道:“江大人请。”
“我……”江然的喉结滚动了下,面上再没有了之前那副羞涩的模样,恢复了他一幅大义凛然的表情“实不相瞒,在下也是迷路才找到兄台的。”
听完这话顾子笾都要被雷的五体投地了,俩路痴在一片硕大的园林里明眼人都已经看见下场了,不由得心累的扶了扶额,后朝江然抱了抱拳“失礼了江大人!”
还没等江然反应过来就感觉谁勒住了他命运的后颈肉,然后脚底轻飘飘的脱离了地面,然后双腿一蹬,然后江然大人就没有知觉了。
她本是准备用轻功带江然回宴上的,可没想到江然这么不耐勒,看着没有知觉的江然,吓的顾子笾急忙把人放了下来探了探鼻吸,这才放心下来。
人没死,就是被勒昏迷了。
顾子笾权衡了下利弊,决定先把人安置好后再赶去宴席。
春宴上百官皆微醉,皇帝酒酣之余便要歌舞助兴,看了会歌舞后皇帝的一双眼不止怎么就撇向了皇子夏桑羽,噙着笑意道:“今良辰美景,皇儿可愿为朕泼墨?”
夏桑羽离席,双手做揖道:“儿臣领旨。”
侍女连忙腾出位子,将笔墨纸砚抬到宴回中间,夏桑羽起身上前轻挽袖子磨墨,笔墨丹青挥洒自如,一幅美人赏花图便已有了雏形。
顾子笾坐在棵桃树下,她案上的佳酿早在和各位大臣轮番敬酒时喝个精光,手里把玩一个空酒杯。位置正好能看清夏桑羽作画的席位。
未过多久夏桑羽停下了笔,一群人围了上去,见到画卷后连连称赞叫号。
不必围上去顾子笾都知道画卷内容,一位红女子在垂柳之下,虽不明白为何要在桃花林里画垂柳,但百官只管叫好就行了。
“嫩柳,微风,烟雨,好意境!只可惜缺了题诗。”
夏桑羽朝着皇上行礼道:“父皇,儿臣听闻顾状元书法自成一家,不知可否请顾侍郎题诗一首?”众人眼光刷刷投向顾子笾,皆感叹今日春宴,这位顾状元出尽风流,那探花榜眼未能分得一分。
“准!”皇帝大手一挥便是同意了。
“陛下。”顾子笾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后道“得陛下与皇子垂青感激不尽,子笾不才,便献丑了。”
顾子笾说的是实话,她向来自喻完美无瑕唯独字这一项软肋,正楷写的一般,甚至还比不上在坐诸位大臣,写出来也只有出丑的份,不如……
顾子笾心里暗笑,便动了些歪主意。
画卷早已摊在案上,夏桑羽往旁后退了一步给顾子笾留下了些位置。
俯身端详着画卷,这春宴中用的毛笔都是浸过的,无需再开笔。只这画卷中女子的神态让顾子笾略感眼熟。未多想,挽起衣袖笔走龙蛇,顷刻间便在画卷上方写下了首诗。可朝中诸位大臣仔细端详了半天顾子笾的“墨宝”后,个个都掂着胡须摇头叹息。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整个宴席都停了下来,直到皇帝率先叫出个“好”后,百官才勉强发出应和的声音。
而此时的顾子笾却被自己口水噎住了,夏桑羽他竟然能认出那狂草?昔日在昆仑山上和她朝夕相处了多年的师傅也未曾完全认全。
丹青被送到皇帝手中,皇帝眯着眼睛看了许久后对身边的夏桑羽略有深意道:“皇儿何识得顾状元草书?”
“顾状元真迹坊间多有流传,桑羽曾有幸见过,此略知一二。”夏桑羽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一幅正经模样。
“原来如此!”皇帝将画卷递给身边侍卫后道:“二位国手的真迹,当由翰林院典藏,以传后世。”
夏桑羽急忙道声惶恐后称谢,顾子笾见后也像模像样的做了个相同动作。
看的诸大臣和榜眼探花眼红不已。
见二人默契成这样,皇帝收起了继续夸赞的心,顿了顿后沉声道:“顾状元还没有有官职吧,不如先担任翰林编修一职?”顾子笾急忙跪下,身体前倾双手伏地,圆润的额头触碰着地面高声道:“臣领旨!”
而在场各位心里也是打起来了小九九,虽说每届中举之人定有进翰林的,编修也就是个正七品的小官,更何况之前榜眼探花也有过从六品的官职。
且状元在翰林按规矩应是修撰,这几下思量众大臣心里就和明镜一般,几人点头示意,纷纷去和调转方向去笼络其他中举之人。
这一切顾子笾也是看在眼里,但她没有做大官的志向,按照昆仑的规矩她只需在燕国做上三五年官,然后就可以滚回昆仑养老。
如今官职越小她更不会引人注目,更安全。
这样想着顾子笾也是麻溜的回到自己在位子上继续看歌舞表演,待到宴席散,顾子笾想起之前被自己不小心弄昏迷过去的江然,刚想着赶紧去找人,却见着夏桑羽一张箤着笑的脸。
急忙做揖道“殿下拦卑职所谓何事?”
“子笾兄何故这般警惕,我们本早见过。”夏桑羽这番话倒让顾子笾疑惑了,她虽早听过燕国皇长子夏桑羽之名但从未见上一面,更别说早见过一说。
顾子笾微微摇了摇头,面上带着礼节性微笑缓缓道:“卑职早年苦读时听闻殿下之名如雷贯耳,也曾遗憾未曾见上一面……”
听闻顾子笾这番话夏桑羽的眸子暗了暗,转瞬即逝继续笑容满面道:“健忘乃人之常情,羽公子这个人子笾兄可还记得?”
说起羽公子,顾子笾的脸色不由大变,奇异的目光将夏桑羽仔细打量了个遍,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继续道:“殿下放心,逛窑子事卑职不会告诉任何人,还请殿下饶把卑职一命,不要杀卑职灭口……”
夏桑羽的脸色不断急剧变化着,由白转红,由红转青,由青转紫,一时间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而顾子笾像是没看见似的还在自顾自的说道着“属下家中还有上貌美如花的管家要养,下有嗷嗷待哺的蟑螂要侍奉。”许是太久没听见人回话,感觉气氛不太对,顾子笾这才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才看见夏桑羽那奇异的脸色,带着几分试探性的问道:“殿,殿下?”
“无碍,子笾兄可知醉翁之意不在酒?”夏桑羽用手折了下耳朵,后继续看着顾子笾,夏桑羽他本就不是个善于倾听废话的人,但碍于是顾子笾,也只得憋着。
那眼神看的顾子笾心中咯噔一声响,小心谨慎把声音压低“殿下莫不是说……”
夏桑羽点了点头,心里颇有些安慰想着这人终是开了窍,也不枉他今日这般没脸没皮的拦下她,可接下来顾子笾说的一番话却让他险些吐血三升。
“即便是殿下爱倌倌不爱红颜,卑职也不会透漏给外人半分,更别提殿下认错了人轻薄了卑职,这些事情都一定会烂在肚子里!”
“……”夏桑羽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太阳穴被刺激的突突在跳,就在顾子笾以为他会发火时候,却见夏桑羽闭上了眼睛,叹了口气才道:“我险些忘了你性子一直这般古灵精怪,倒是我疏忽了。”声音里不自觉的添加了几分痛苦和侥幸。
顾子笾又做了个揖,面部表情一本正经,“禀告殿下,卑职不是古灵精怪,古灵精怪大多数是形容女子的,卑职只是皮而已!”
只是皮而已。
皮而已……
夏桑羽活了二十余年第一次觉得皮这个字这么刺耳,但也只得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今日是我打扰了。”边说着边有些步伐不稳的走离了顾子笾身边。
见着夏桑羽走了顾子笾终是叹了口气,从夏桑羽之前认识她草书始她便有股不祥语感,可终究没料到宴散后自己竟然还被拦了下来,她不愿多想,立马就朝江然那奔去。
见江然还在树下睡的安然无恙正安顾子笾也就放下了心,一把背起江然,撂起身子感叹着江然看起来没多大块头,可背起来真重!向府内狂奔着。
次日,顾子笾还在房内看《素女经》就听府里下人游木急慌慌的敲门声,吓的她急忙藏好书做出幅荣辱不惊的模样,这才端起茶清了清嗓子道:“进来吧。”
“大人,江大人醒了,问我们是不是绑架朝廷命官,说要把我们绳之以法!大人……”
那下人还没说完顾子笾端着茶的手就有些不稳了,哆哆嗦嗦道:“那个,游木啊,按照燕国法律绑架朝廷命官是什么罪名?”
“禀告大人,这是五马分尸之刑!”听完游木这番话,顾子笾抖的杯子都快碎了,也不顾什么颜面直接就冲向了江然暂居的屋子里高呼道:“江然,江大人!”
游木也只得一路小跑着跟过去,而路边其他小厮见着顾子笾那副急急忙忙的样子更是一脸惊异,急忙拉下游木问“游木,大人这是怎么了?”
游木也是跑累了,就停下来解释了一番。可等他回过神来顾子笾早已跑到了目的地。
江然见着顾子笾也是一振,以为她和自己一样也是被绑来的,急忙道:“顾兄也是被绑来的?”打量了顾子笾一番后安慰继续道:“顾兄别担心,如今在皇城,王法下他们终将被擒拿归案!”江然一幅大义凛然的模样。
这大义凛然的模样看的顾子笾不由得抹了把汗,“江大人,这,这……”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看着江然那副模样只好继续道:“昨日下官施展轻功时不甚将大人弄伤了,这才带到下官家中养伤。”
“哦,这样啊。”江然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感激的看着顾子笾,行了个揖道:“昨夜劳烦顾兄照顾了!”
顾子笾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不碍事不碍事,多有招待不周之出还望江大人海量!”
“要不要属下替大人备个轿子,送您回令尊府上?”顾子笾现在心里是巴不得将江然这尊大神送出去,可不料江然摆了摆手一幅无碍的模样“一日之计在于晨,这晨间也是要运动的,顾兄可愿一起?”
见江然那副跃跃欲试的模样,顾子笾在陪人运动和书房没看完的《素女经》中挣扎了一秒后,还是拒绝道:“下官不过一俗人,还是不叨扰了。”边说着边做了个请的动作。
见顾子笾不愿同行江然也是不强求,看着江然走远的背影顾子笾也是陷入了沉思,“好一个清风明月江然。”
江然刚走没多久,就在顾子笾认为府里终于安静了时候又见游木急忙赶来说有官兵要闯进府来。
听闻有官兵过来顾子笾也是一个头俩个大,急忙摆摆手道:“让朱拒去,我去平康坊转转……”可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被下人打断了。
只听游木弱弱道:“大人,主管出门买菜去了。”
听下人这样说顾子笾不由得有些懵,直问道:“主管他还要负责府内的采购?”她的目光透过游木仿佛看到了朱拒在菜市挑选物品的身形,消瘦而赢弱。
“是呢,主管他,他说。”这后面的话似乎让他有些难以启齿就停住了没继续说下去,可顾子笾实在好奇便追问了起来“主管还说什么了?”
游木的俏脸上早已悄悄爬上了几许晕红,他本是不愿意说的,但见顾子笾这般强烈要求这才道出了原委“主管说,下次大人要是再这般花天酒地,以后顾府说不定买菜的钱都没有了,要趁现在还能买得起多买点。”
顾子笾的表情有些许微妙,她素来相信朱拒,所以府内账务也就没查过,作为一个主子竟不知府内竟然已经穷成这样了。只得点点头敷衍道:“我知道了,等主管买菜回来让他拿府里账务到我房内去一趟,我去看看外面官兵。”
游木一直在注意着顾子笾的神态,见其不仅没有生气也就放下了心来,应了声是后就退了下去。
离府中大门还有些距离她就听见了那震天的吵架声,只得加快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