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他们身后转一天的银枝、银雪在长念的安抚下很快入睡,长念特意在兄妹俩耳朵塞上棉团。她怕山里的声响吓到兄妹俩。“银树,你累了,睡吧。”
铁长念替银枝、银雪盖被子时发现银树哈欠连连。银树看向依偎睡在一起的银枝,迟疑一会,最终还是决定——“我陪姐姐。”
银树起身,用水洗把脸,重新坐回铁长念身边,他拿起大柴刀学着长念的样子将大小直直的竹结削刨光滑,银树小小胳膊拿大刀的吃力模样吓得长念慌忙上前,用匕首和大刀交换,“用这个,这个小巧,锋利,小心些。”
银树接过匕首,没有一句埋怨,埋头认真做事。长念打量身边弟弟,银树似乎一夜之间成长许多,以前的他会先顾自己,有不顺,会跟自己闹闹小脾气,她得哄着他,顺着他。如今,一天下来早已累得睁不开眼睛依旧坚持陪她做事。“银树,我们会好起来的。”
“嗯。”
“银树,姐姐会打猎,会采药,我们不会饿肚子。”
“嗯。”
“银树,我们存够银子,让朱叔去官府将我们四姐弟的户籍独立出来,到时,谁也卖不了我们。”
“真的?……”这回,银树没有嗯声点头应话,而是在火光中抬起神采奕奕的眼睛期待看向长念。“真的。姐姐不会让你、银枝、银雪变成货物,任人买卖。”
任何时代都是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身无分文的他们躲藏进山是唯一、可行的出路,大山危险,铁三柱夫妻不会想到他们姐弟会冒险进山,更不可能大举进山来寻找。再者,山里有无数宝藏,有猎物,有药材,能换银子。只要有银子,就能想办法将户籍从铁三柱户下独立出来。铁三柱夫妻不就是为了银子把银树卖奴,把银枝、银雪卖给陈老爷为孙吗?“我们……不回家吗?”
银树有些纠结,他怕被卖奴,又想回到回家。在家里有吃有住,偶尔他还能去找狗蛋、青山哥他们玩,有六奶奶一家对他好,他舍不得村里的一切。“回不去。”
长念幽幽说道,“四叔杀人,如果是偷梁换柱偷偷把人赎回来,四叔身上背负的杀人罪就像一颗不定时火药包,不知何时会炸,官府上门来索要银子,他们会放任四叔不管吗?不会。他们还是想办法凑银子。我们回去,就像案板上的肉任他们切割,像春红婶她们。”
长念细心分析说给银树听,春红婶她们三个,长年劳作,力气比一般男子还大,结果在奴官面前,毫无反抗之力,他们四个小胳膊小腿的,更没有反抗能力。“那,我们不回去。”
银树想到成为李家奴一样的春红婶她们,全身打冷颤,对于回家,一点念头都没有。他不想成为李家奴那样的人!“银树,你觉得,他们为什么对姐姐好?我、铁若雨,谁更受宠?你细心想想再回答我。”
银树提到他们对她好,长念索性和银树说个透。银树想了许久,答,“姐姐更受宠。家里,不管是谁招惹到姐姐,都会被奶奶……他们一顿打骂。姐姐得风寒,他们请镇上大夫,杀鸡买肉,他们盯着姐姐吃肉,谁也不能碰。”
每每姐姐生病,他们会杀鸡,炖肉的锅由奶奶看管,别说他和银枝、银雪,就连四叔也别想吃一块。“银树,爹娘不在后,我和铁若雨,各自穿的衣服如何?平时各自做的活如何?各自睡的房间、吃食又如何?”
银树终归年幼,只看到表象,轻易下结论。这一次,银树思考比之前更长的时间,“衣服,爹娘没有以后,姐姐衣服全是六奶奶拿娘的旧衣改的,六奶奶说,我们的个子年年长,爹娘旧衣得省着改。若雨姐姐,不时有新衣服穿,今年,我见她穿过三套新衣服,都是漂亮的裙袄。做活,银枝、银雪未到三岁时,姐姐照顾他们,帮忙踩泥,三岁后,我们一起去背泥、砍柴;若雨姐姐,二三个月才见她背泥一次,平时在作坊里踩泥,踩泥最轻松。炕床、房间,若雨姐姐独占爹娘房间,而姐姐和我们搬到又小又冷的茅房去住。吃食,姐姐比若雨姐姐好,孙辈中,姐姐分到最多、最好。”
银树说到此,他抬眼看向长念,不确定地去问,“若雨姐姐比姐姐更受宠吗?”
“银树,你心中已经有结论,不是吗?凡事不能看表象,你得用心去看,去想。我看似极宠,细心对比,远远比不上铁若雨受宠来得实际,她有新衣穿,能做最轻松的活,能住温暖明亮青砖大房,而姐姐呢,受宠不过是他们口头的维护,占点吃食,但也别忘记,我有肉分,但是你们呢?平时吃食都比同龄孩子少一半,你想想,这是为什么?”
银树想了半天,想不出来,不明白地问,“为什么?”
“一,他们对我好,处处维护我,我在孙辈独占一份,无非想通过对比,告诉所有人,也在告诉我,他们宠着我,疼着我;二,我生病,他们去镇上请大夫,杀鸡炖肉,与其说他们疼我,爱我,不如说,他们怕我出事。”
一个小小咳嗽,一不小心就变成重病,要人命。“为……为什么?”
银树越听越迷糊。“银树,这个世间,一个人对另一个好,一是情,二是利。他们对姐姐好,是情还是利?”
长念再次把银树问倒,小小的他,思绪千转百回,他们对姐姐好,是情吗?真是情,应该像爹娘一样,他们在时,不管是吃的,用的,样样为他们挑好的,冬雨夜里,爹起身二三次为他们姐弟炕灶添柴火,就怕冷到他们。可是奶奶呢,不但把姐姐赶出青砖房,而且连炕床都没盘,若不是朱叔他们帮忙,他们姐弟还不知会有多惨。能算亲情吗?这不自相矛盾吗?受着最受宠的宠,受着最不受宠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