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父皇宣我进宫。
我收拾齐整，坐上车撵，入宫问安，出乎意料地在勤政殿遇到我亲哥。
我这亲哥我一向敬而远之，躲着走，平时尽量离他远远的。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从不主动往他跟前凑，省得给他添堵。
大概父皇在的关系，他想当着父皇的面，兄友弟恭一把，就从上到下打量我一遍，意外地瞧见我脑门上顶着一个紫红色大肿包。
那肿包显眼至极，由不得他无视。
我亲哥便难得开了金口，对我便略表关心，问我怎么回事。
我说我在王府瞎跑撞树上了。
我父皇低头批折子，听完冷笑：
真行，又撞树上了。
那么喜欢往树上撞。
下次朝宴，朕命人在席间放棵树。
父皇在落笔下朱批的间隙，眯起眼盯着我脑门的大包，对我熟练地嘲讽道：
朕让你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次撞个够。
我心说你真是我亲父皇，儿子脑袋顶着这么大的包，都肿得充血了，也不安慰我疼不疼，就喜欢拿话挤兑我。
我亲哥还在旁边跟着点头附和：
父皇说的极是。
我恨恨地看了他一眼。
我这亲哥最会见缝插针的落井下石。
他就不会盼我点好。
……………………
我虽然内心吐槽，脸上还是恭恭敬敬，不敢显出不满来。
我赶紧伏地求饶，说父皇开恩呀，脑子撞多了会傻掉的。
我一说完，父皇当时笔就停了。
我哥立刻扭头瞪我，目光犀利如刀，暗示我赶紧闭嘴，别胡说八道。
我被他锋利的眼神一戳，当场吓得一哆嗦。
皇宫里忌讳多，很多事讲不得。
我慌乱中回过神，自知失言，那句随口讲出的玩笑话，正好勾起我穿越前八皇子幼时被人害得痴傻好些年的事。
这事宫里一直默契地避而不谈，是父皇的一块逆鳞，碰不得。
我无心之失，惹得父皇想起当年的伤心事。
龙颜一旦不悦，勤政殿内气氛便紧绷得瘆人。
我吓得要死，呐呐地缩着头，不知该如何补救。
我哥盯着我，凉凉地说道：
八弟的脑子多好使，不然怎么会隔三岔五往树上撞。
他难得发了善心，出言救场，勉强岔开话题。
父皇放下笔，缓了一下情绪。
随即父皇直眉瞪眼一拍桌子，抬手指着我的鼻子，又指了指我脑袋上的大包，气道：
胡闹！又去胡闹！
你个小混蛋天天就知道胡闹！
然后父皇一点脸面都不给我，命令我这糟心的小混蛋请完安赶紧滚蛋，不要在他跟前碍眼。
我被父皇勒令滚出勤政殿，我亲哥还在里面陪侍议政。
哎，亲兄弟间差距怎么这么大。
真是没办法。
……………………
我朝附属的几个朝贡国和民间各地，最近向宫里进贡过一批花花草草。
父皇这次叫我进宫，原本是让我挑几盆花草回去养。
被我气到之后，父皇嫌弃我毛手毛脚，别把那些名贵花草祸害死了，便改了主意，只准我拿一盆，不许多拿。
我随侍从去宫中的温室花园挑选完，临出宫门上车撵前，宫里追出一位老太监连声请我留步。
我认出他是跟在父皇身边服侍的人，赶紧停住脚，反身迎上去。
老太监一路疾走而来，累得不行，他歇了片刻喘匀气，向我行过礼，命身后的小太监捧出一个锦盒，嘱咐我这是皇上赐的药，记得依照太医院开的方子按时涂。
我赶紧谢过，让随从接下锦盒。
老太监说皇上还传下口谕。
我一听，立刻跪地接旨。
老太监站直身体，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
只听得他掐紧尖细的嗓子，运气丹田，声音洪亮的宣出口谕：
不！许！胡！闹！
四个字被他高声一唱，荡悠悠地响彻空旷的宫门口，来往宫人听得一清二楚，大约可以在此绕梁三日。
传旨的老太监长期宫中服侍，资历颇深，他从头到尾对我这年少的亲王十分恭敬，传下的旨意再荒唐，人家脸上也没有任何想取笑的意思。
他眯起一双皱巴巴的眼睛，老练地打量我，我觉得他当时必定暗戳戳地笑话我。
父皇真是够狠的，这种旨意也能命人一本正经传给我。
我跪在宫门口，只觉无地自容，羞得脸都红了。
还不如叫我过去，当面指着鼻子骂呢。
……………………
我刚回到王府没多久，宫里又来了太监。
原来我亲哥听说我在温室左挑右选，对着一众花草喜欢这个喜欢那个。
最后只能捡一盆回家，为此取舍半天。
我亲哥说他懒得养花，就把他那几盆的名额让给我了。
太监命人将花草从车撵上搬入我的亲王府，说王爷还交代句话，让他带到。
太监便笑眯眯地跟我讲：
花草树木生长不易，望怡亲王垂怜，下次疯跑时悠着点，直接撞墙，饶了那树吧。
我不动声色地听完这通来自亲哥的嘲讽。
要说我哥派的太监就不如父皇身边的老太监功力深，他讲这话时脸上笑嘻嘻的。
心里嘲笑我，都懒得掩饰。
于是我给他塞得钱，比府中迎来送往的惯例少了一半。
我心说你这小太监不懂凡事喜怒不行于色的道理，怪不得不如人家老太监混得好。
……………………
那天晚点的时候，小逗比来王府找我玩。
我脑门上顶着一个大肿包去见他。
小逗比瞧见我的惨状，笑得前仰后合，十分开心。
机会难得，他自然幸灾乐祸，使尽全力地促狭我。
小逗比盯住我脸上浮肿的大包，笑哈哈地说我像脑门鼓出一块的月老。
应该趁着脑袋上的大包还在，拄个拐杖到处给人说媒去。
我上午刚被父皇指着鼻子骂过，心情正差，哪能容小逗比在我面前嚣张，就随口噎他。
我说你胆子这么大，连掌管姻缘红线的神明都敢拿来调侃，怪不得这么些年求而不得，感情不顺。
一下子，快准狠地戳了他的肺。
他被我噎得当时就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