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九钰没了钱,成了穷光蛋,脸气得铁青。
小姑娘咬了咬唇,趁着男人怔愣,扭七扭八地没骨头似得缩离出来,自个儿跑去打开了床边的顶箱柜,撅着屁股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才抱着一个柳花梨木匣子从柜子里钻出来。
匣子看着不大,倒是有些份量,小姑娘走得跌跌撞撞的,重重地抱着匣子放到桌上,又两只手将匣子推到谢九钰面前,抿了抿嘴,眉眼弯弯,“九爷,这些都给你。”
谢九钰眼尾上挑,在小姑娘灼热的注视下,打开了匣子,里头竟是好些银子,每锭都是二十两的银子,瞧着个数不少,得有几百两。
男人沉声问道:“哪里来的钱?”
小姑娘原是昂着小下巴等着夸奖的,听见这话,歪着小细脖子想了想,细眉微蹙,嘟囔道:“九爷你给的啊。”
谢九钰听见她这样说,倒是想起来了。往些日子里,他是每日都给小姑娘一锭散碎银子的,原以为她早就花光了,没成想,倒是自个儿存了起来。
“给我的?”男人挑了挑眉。
小姑娘又恢复了亮晶晶的眼睛,喜滋滋地点了点头,后又觉得这个说法不妥,皱着脸想了片刻,灵光一现才说道:“借给你。九爷赚大钱,我再拿回来。”
是了,等谢九钰赚了钱,她就要把钱拿回来的。
男人拧着的眉峰舒展开来,嘴角微微有了上扬的弧度,声音带着些快意,反问了一句,“你怎的知道我能赚大钱?”
小姑娘扬了扬眉,偏了一下小脑袋,一脸的得意,“我就是知道哦。”
……
待小姑娘睡着之后,谢九钰才出了房门,往侧厢去了。
谢程本来睡得正酣,咂着嘴巴吃着桂花糖藕、松鼠桂鱼,哪知才动了筷子夹起一块糖藕,正准备往嘴里放,却被人提着衣领,整个人离开了摆着各色珍馐的桌子。
谢程哭闹着踢了踢,才发现自己还真被人提了起来。睡意一下子全都没了,他仰着头,透着窗外淡淡的月光才看清来人,苦了脸,哀嚎道:“小叔,你干嘛呀!我都睡了!”
谢九钰把他丢在凳子上,又拿了一旁架子上挂着的衣裳扔到他怀里,冷着一张脸,“把衣裳穿上。”
谢程见小叔面色阴沉,就颇为懂事地住了嘴,快速地套上了衣裳,瑟瑟地站到一旁,“小叔,我穿好了。”
谢九钰只垂眸瞥了他一眼,就径直出了去。
谢程明显察觉到自己小叔今夜心情不好,也不知吃了哪门子的火.药,但既然已经殃及到他了,他自然只能乖乖跟上去。
书房。
谢程做了万分的心理准备,才踏进了门槛,看着紫檀平角条桌前正坐的男人,窗棂处照进来的月光印在男人的侧脸,一明一暗,加之书桌上燃着的烛火,其又阴沉着脸,看着十分怖人。
谢程的步子挪得极小又慢,惶惶不安地走到距离桌案几步的位子站住,噤若寒蝉。
“谢程啊。”他的小叔叔开了尊口,拿了本书在那儿翻看。
谢程抖了抖,应了一声,又听见幽幽的声音传到耳边,“你可知道谢家为何落到今日这样的境地?”
谢程低着的脑袋抬了起来,思及他祖父母、父亲的惨状,眼里含上了些恨意。他又看了看谢九钰的腿,虽说小叔极力掩饰,他却是知晓小叔的腿也伤着了。
谢九钰继续道:“士农工商,商人不可入仕,若是有了些家财,便只能为案上鱼肉,任人宰割。如今谢家倒了也好,因祸得福,你倒是可以参加科举了。明日我便带你去书院,往后你只需负责读书,若是能挣得几分功名,那就是光宗耀祖了。”
“小叔,那你呢?”谢程带了些哭腔。
谢九钰苦笑了笑,温和道:“我自然是挣钱养家,让你无后顾之忧,你只需要好好念书就是。”
“小叔叔!”谢程只觉得眼泪一下子就夺眶而出,哭啼地上前,跪在谢九钰面前,抱着他的双腿,伤心欲绝,他的小叔连毕生最爱的纨绔事业都舍弃了,只为着养他读书。
“小叔叔,”谢程哭了一会儿,抬起脑袋,一脸坚定地看着谢九钰,愤愤道,“我一定好好读书,重振谢家门楣。”
谢程在心底暗暗发誓,他定是不让小叔失望的。
“乖孩子,”谢九钰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边的弧度轻轻扬起,薄唇轻启,悠悠道,“这就开始吧。”
……哈?
谢程止住了抽泣,小小的眼睛盛满了大大的疑惑,“小叔,什么意思啊?”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今日复今日,今日何其少。今日又不为,此事何其了。”
谢九钰嘴角含着和蔼的笑意,苦口婆心道,“谢程,你是不是应该从现在开始努力呢?想想你爹爹,想想我们谢家,都指望着你呢。”
谢程瞬间觉得自己肩上担着整个谢家的重任,重重地点了点头,“小叔,我明白了!我都听你的!”
谢九钰起身,让谢程坐到了杌凳上,将手里的《论语》放在桌上,食指轻点了一下,“那就将《论语》抄十遍,尤其是《颜渊》那篇,另行再抄十遍。谢程啊,今日事今日毕,抄完再去睡觉。”
谢程手握着毛颖,扬起小脑袋,侧头看着谢九钰,抿着嘴坚定地点头,“小叔,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抄书。”
书房的烛火一直燃到日升。谢程拿着一卷宣纸,顶着毛糙的头发出了门,眼下一圈的乌青,眼睛半阖着,瞧着一点精神也无,嘴里时不时念叨着什么。
阮芝芝站在桂花树下,伸了伸懒腰,深吸了一口桂花味的空气,瞥眼看见谢程一脸疲倦,吓了一跳,“谢程,你怎么了?”
谢程听见声音,懒懒地把脑袋转了过去,有气无力道:“小叔呢?”
声音幽幽,飘飘忽忽。
阮芝芝指了指另一边,“在你的右边。”
“哦,谢谢。”谢程木讷地转了身体,僵硬地往右走,遇见一堵人墙,就停住了脚步,伸手递过去一叠抄好的宣纸,“小叔,我抄好了。”
谢九钰接过去,随意翻了翻,又拍了拍谢程的脑袋,夸奖道:“做得不错。”
听见夸奖,谢程一下子来了精神,“谢谢小叔。”
谢九钰嘴角噙着笑意,颇为关心地问道:“去吃朝食吗?”
“不了。”谢程还是挡不住疲惫,垮下了肩膀,“小叔,我们可不可以明日再去书院?我想睡觉。”
谢程害怕自己的懒惰伤了小叔的苦心,想了想正欲收回刚才的话,却听见小叔说道:“去吧。”
“谢谢小叔!”
谢程的声音极大,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他的小叔真是太好了。
阮芝芝看着谢程像个木偶人一样,嘴里嘟囔着什么,便好奇心作祟地问了一句,“谢程,你在说什么呀?”
谢程声音大了些,阮芝芝听得也清楚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这小孩儿魔怔了吧。
“过来吃饭。”谢九钰看着站在桂花树下的小姑娘,唤了一声。
小姑娘收回了落在谢程身上的目光,正欲过去,低头却瞧见粉鞋上落了稀疏的桂花,抬眸哭着脸,娇声娇气地看着谢九钰,“桂花落在了我的鞋上……”
她走了,桂花就掉了。
小姑娘不敢动,谢九钰叹了声气,朝着她走去。
男人蹲着拿了块丝绢,将小姑娘粉鞋上的桂花扫到丝绢里,轻轻裹着递到她手上,“这回,可以走了?”
小姑娘没说话,只低着小脑袋看着男人的左腿,眼眶里滑落了几滴珠泪。
“怎么了?”男人感受到落在手背上晶莹的细泪,柔声细语地问道。
“九爷,”小姑娘扬起了脑袋,眼眶里闪着细泪,氲湿了睫毛,“你的左腿是不是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