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可艺被记忆中久违的伤痛击的手足冰凉，她不由浑身发抖，更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臂。
“是你吗？”有人轻声问道。
她回过头，见一个人影站在隔带边，这声音......
对方向前走了几步，带着迟疑又问了一遍。
杜可艺猛地反应过来，是他，竟然是他！
周怀南道：“刚才来叫我朋友，看着背影像你。”
杜可艺当下连回答也忘记了，满面的惊愕无措，夹杂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她苍白的面颊上轮转。
他似乎是瘦了，比记忆中更多了几分成熟稳健，大概是喝了酒，周怀南脚步虚浮，眉宇之间少见的有几分迷茫，他问道：“这几年你过的怎么样？”
杜可艺没想到他会这样问，鼻子一酸差点流出泪来，勉强撑起一个笑容答：“我挺好的。”
后来发生什么了，杜可艺有些忘记了，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啊，管你是刻骨铭心，还是锥心之痛，它只管挫骨扬灰，待有人轻轻一吹，什么剪不断理还乱的前尘往事就都淡了。
五年了，他们之间到底应该是以什么样的心境见面呢？一别两宽还是萧朗路人？她不得知，只记得那天的夜风很凉，他们并排立在夜色里，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各自扮演着最熟悉的陌生人。
过了几天，周怀南约杜可艺出来吃饭，他周到而细致，仿若对待一个陌生人，杜可艺对于这种变化是懂得的，她配合的叫他周先生，一顿饭下来杜可艺不知道周怀南是什么感觉，反正自己只觉得味同嚼蜡。
她心不在焉地拨弄着一小片西兰花，听到周怀南清冷地声音：“不好吃？”
杜可艺笑笑，直截了当地开口：“周先生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
周怀南一愣，旋即也笑了：“的确。”
杜可艺做出一个洗耳恭听的表情。
周怀南放下手里的筷子，擦了擦手道：“你也不用勉强。”
杜可艺微微侧头看着外面稀薄的日光，余晖勾勒出她好看的侧脸，她转过脸微笑道：“好。”
当丁晓彤一口茶要喷出来的时候，杜可艺已经未卜先知般的往边上挪了挪，丁晓彤大声地咳嗽了几下，怪叫道：“什么！你答应了！不是吧，你到底有没有搞错啊，怎么还要往火坑里跳啊，自焚会污染大气的好吗？作为你的老友，我警告你啊，你决不能再为全球恶劣的生态环境添砖加瓦了，h市的pm2.5多高你知道吗？马上就要冲出亚洲冲向世界了！！”
见杜可艺满脸平静，丁晓彤又神经质的凑近了她一点说道：“你真的答应要帮着那小子骗他老妈。”
杜可艺平静的冲精神狂乱的丁晓彤点点头，递给她一个抱枕。
果然，丁晓彤用力的在抱枕上撞了几下脑袋抓狂道：“疯了，疯了！”
杜可艺道：“不是骗，周妈妈这几年身体不好，他也是怕她担心，况且周妈妈以前对我很好的。”
“那你也不能跑去和他演一对相亲相爱奔小康的模范小夫妻啊！我看他就是居心叵测！没安好心！”
“我只不过是陪他们吃几顿饭而已。”杜可艺倒是坦然。
丁晓彤继续抓狂：“借口！统统是借口，你忘了他怎么对你了！而且你走后，他立马就和........”
“和什么？”杜可艺歪头看向丁晓彤。
“.......什，什么和什么”丁晓彤结巴起来，低头生了一会闷气，还是说道：“可艺，我知道那小子是挺人模狗样的，可这对你不公平，如果不是因为他，你也不至于现在还在一个破广告公司跑业务！”
杜可艺：“晓彤，放心吧，这么久了，我和他不会有什么了，再说那件事从头到尾和他也没有关系的，是我自己的错。”
“你的错？！”丁晓彤的声音一下调到了最高度：“要不是他爽约你和杜叔叔能大半夜出车祸，杜叔叔一辈子清清白白，大院里谁不知道？最后落得死无对证替别人背了黑锅，连带你一辈子不能......”
“晓彤，别说了，我没办法的，真的，是我欠他的......”
“你欠他个屁！”丁晓彤还要再说见杜可艺一张脸连血色也没了，踩着恨天高在客厅里来回走了好几圈，半天脸红脖子粗地憋出一句话：“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周怀南睁开眼睛，梦里的那片鲜红让他胸口压榨般的痛，他张大了嘴巴狠狠吸了口气，身体里的各项感觉逐一回归，先是痛觉，再是视觉，然后才是听觉，他浑身酸痛，等看清满眼淡蓝色的屋顶，才算是真正确定自己已从那个纠缠的梦魇中彻底清醒了。
耳边传来医院清晨特有的打印清单声，又是一个疲累的夜班末尾，周怀南全身脱力的从床上坐起来，他伸手抹了把脸，触到一片冰冷。
很久没有做这个梦了。
窗帘的缝隙处一缕阳光缓缓的渗进来，阴沉了一个多星期的天气终于放晴了，是难得的好天气啊，周怀南这样想着顺手拿起床头柜边80床的病历翻起来。
那是个叫做航航的9岁小男孩，因为严重的呼吸困难合并发绀收治入院，航航患有严重的先心病，他的整个心室腔已经开始扩大了，肺高压更是高的离谱，手术的最佳时间早过了，说实话他们这样拖着不过也是等死罢了。
周怀南快速地又翻看了一遍病例，他习惯性地蹙眉，眉心褶皱的一团更衬的他脸部线条凌厉，至于男孩病情拖沓的原因不言而喻，同千千万万个中国普通家庭在面对生死疾病时的无可奈何一般无二。
周怀南想起和男孩家属谈话时见到的那张脸，那是一张饱受生活艰辛的男人的脸，那张脸的主人沉默着，一种早已洞悉一切的冷漠如一枚尖锐的钉子牢牢地钉在这个男人眼中。
这种冷漠是周怀南所熟悉的，工作的这几年他见过太多太多了，从最初的难受，到最后的无力，这样一双双饱含太多情绪的眼睛一度让刚刚开始值班的周怀南觉得痛苦不堪。
可就像是孙飞说的：“你不可能去帮助每一个人，你也帮不了，作为一个医者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本职的工作，把所有从你手里危在旦夕的生命给抓住，并且尽量抓的更牢一点。”
梦中纷乱的画面像卡了壳的老电影，滋滋啦啦在周怀南脑海里跳一帧又跳一帧，加上连续的加班他在这双重的折磨下有了瞬间的晕眩，周怀南强力克制自己不去想起这些，起身洗漱。
周二大查房，张主任正领着大群的白大褂穿梭在病室之间，看到一脸倦色的周怀南正在办公室整理病历车，张主任大步走过去，按着周怀南的肩膀说道：“怀南啊，又被孙飞拉壮丁了，回头我批评他。”
周怀南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脸上有瞬间的茫然一闪即过，旋即正色道：“半夜人手不够，我在职工宿舍来的快些。”
张主任嗯了一声，神色间颇有赞许：“年轻人对工作敬业很难得，可也要注意家庭团结啊，我看你天天泡医院，小心回家就得跪搓板。”
几个小大夫挤眉弄眼起哄道：“是啊，周老师你到底有没有女朋友啊，每次聚餐都没见你带过家属，不会是哄我们吧！”
周怀南一向话少，简短回答道：“她工作忙，总出差。”
张主任道：“那也得注意关心家属啊。”
走廊里的白大褂们听完都善意的笑了，几个有资历的老大夫想起张主任家的那位性格泼辣的老婆笑意更加深了。
孙飞比周怀南要早来个两年，平时除了上班最喜欢搜罗八卦，但他是知道分寸的人，也并不让人讨厌，周怀南看见孙飞在一片白大褂里冲他调皮地眨眼睛，想起来孙飞曾经告诉他听到张主任老婆叫张主任“猪头张”的事情，禁不住也笑了，脸上却不卑不亢道：“谢谢主任关心。”
张主任满意地点点头，又叮嘱了几句，方率领众多白大褂浩浩荡荡转进了另一间病室。
护士站里几个小护士靠在一起发花痴：“看吧，周大夫笑的时候果然更帅。”
“哎，可惜了了，周大夫大多时候都挺严肃的。”
另一个说：“哎，你还别说有人就喜欢这份严肃。”
“谁啊？你。”
几个小护士推搡着笑成一团。
周怀南路过时冲她们点头示意，小护士们连忙甜甜地齐声说道：“周大夫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