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杜可艺从机舱出来的时候被h市寒冷的空气冻得浑身哆嗦,这样冷的冬天倒一点也没变化啊,她跺了跺脚,随着人群往外走去。
丁晓彤的电话打来时她刚把行李箱放进出租车尾箱。
“什么?你在排队等出租,你傻啊,不知道咱们家乡的出租车师傅爱带人到处观光啊!你在哪呢?我接你去。”
丁晓彤在电话里唠唠叨叨的数落她,顺便愤愤地说她前一阵遇到无良的出租多宰了她10块钱,听到丁晓彤把整个可爱的出租车司机说的天下乌鸦一般黑,杜可艺连忙伸出另一只手去捂电话的声筒。
看来还真是物是人非啊,连丁晓彤也变了,变得更加啰嗦了。
她尴尬地冲一脸铁青的出租车司机挤出个笑容,很显然,丁晓彤的大嗓门控诉已经被这位莫名躺枪的司机听的一清二楚了。
杜可艺迅速拿出了放进车里的行李,在出租车司机的目光下“落荒而逃”,慌乱中竟然踩到了什么东西差点摔倒,幸好旁边的人及时扶了她一把。
她没来得及抬头嘴里就连连道谢,视线中先出现了双擦得铮亮的皮鞋,上面有一个清晰的鞋印明目张胆的印在上面,杜可艺的脸颊瞬间一片滚烫,原来刚才踩到的是别人的脚啊。
“真是不好意思,您,没事吧。”杜可艺打量起面前的男人,他穿身暗色的休闲西装,手里拿着公文包,口罩遮了他大半张脸,只余一双瑞凤眼连着眼角零星的纹路拉长成一个好看的弧度,见她一脸窘迫摆摆手示意没关系。
听筒里继续传来丁晓彤大的离谱的声音。
“喂?可艺,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啊,你在哪啊,快说啊。”
杜可艺被丁晓彤催的七魂皆散,着急忙慌的抬头去看四周有没有什么标志性建筑。
那男人正欲抬脚,大概是听到了电话内容,凑近她说:“去那吧,很近,也可以停车。”
杜可艺一僵,这人真是的,他的下巴几乎贴在她的颈边,鬓边几缕短短的发丝隐约擦过她的额角,这样的距离实在是太近,连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都闻得到,还有这说话的方式明显太过亲昵了吧,这人看着挺正常的不会是个流氓吧。
杜可艺正想离得远些,腰上被人用什么东西轻轻推了一把,似乎是那只公文包,她回过头见那人正盯着远方的某处,哄孩子似得柔声说:“去吧。”说完径自转身走了。
杜可艺有点莫名其妙,还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远处“中国建设银行”几个大字在夜色里发着白蓝色的光。
她冲着电话报了地标,丁晓彤才宽慰地舒了口气:“算你聪明,站那别动啊,我马上到。”
杜可艺放下电话不由觉得好笑,不就比自己早出生几个月嘛,还真把自己当大姐大了。
杜可艺边走边一路看着周围的景色,真是变了不少,这什么时候有这麽大一个银行了?这广告牌上的明星是谁啊?还有这里明明以前有个便利店的啊。
杜可艺啧啧称奇,看来伟大的祖国母亲正以不可撼动的力量扶摇直上,各行各业飞速发展,日新月异之下也叫她感到一阵怅然与陌生,不过还好有这个叽叽喳喳的丁晓彤在,不然就连这个本该叫做故乡的地方也要变得跟异乡毫无分别了。
没有故人的故乡,听着就叫人伤心。
杜可艺其实并不是太容易煽情落泪的人,但看着丁晓彤扑过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她的眼泪就那么自然的流淌下来,在h市寒冷的深夜里,在人来人往的机场,还有丁晓彤同样泛红的眼睛里,杜可艺真真切切的明白,自己回来了,虽然她并不能确定自己的归来是否正确,可人一旦有了所谓的执念便总要想方设法的去寻找一个答案,就像落叶归根,宿命使然。
打断重逢喜悦的是h市恒古不变的寒冷,直到杜可艺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丁晓彤才哀叫一声:“哎呀,我高兴傻了,快去车里,车里暖和。”
两人说说笑笑的坐到车子里面,真皮座椅带着种特有的皮革味道,被丁晓彤铺了纯白色的羊毛垫子,几个浅色暗纹的刺绣抱枕随意放在后座,一看就价格不菲。
丁晓彤娴熟地打了个方向盘,一撩头发:“怎么样呀。”
杜可艺这才仔细打量起来,前一段时间丁晓彤积攒够了钱把自己的画室重新装修了番,又雇了几个人,摇身一变成文化公司的女老板,十足的春风得意马蹄疾。八壹中文網
丁晓彤这么爱显摆的人自然喜庆气儿遮都遮不住,她换了个大波浪的时髦发型,修身的黑色套装,完全一副职场俏佳人的模样,杜可艺拖长声音“嗯”一声,故意逗她:“还行,我最近过得不错。”
丁晓彤眼睛一翻,嗔道:“啧,这车,我是说这车,不错吧,我刚买的,”说完妩媚一笑吐出两个字:“全款。”
杜可艺继续逗她:“前段时间不是有个大美女信誓旦旦的说要等张凯亲手买嘛,怎么就这么妥协了?”
丁晓彤“切”了一声:“等那小子给我买车,警察叔叔估计都不让老娘上机动车道了,我和张凯......”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用种浮夸的大笑掩饰道:“哈哈!老娘把他给踹了,我们分了,不就当个破警察,有什么了不起似得,成天忙的跟个智障儿童一样,动不动就是任务任务!”
杜可艺有点没反应过来,呆了几秒才理解了丁晓彤话里的意思:“晓彤,你开什么玩笑啊?”
“没开玩笑呀。”丁晓彤无所谓的吃了颗泡泡糖,又伸手递给杜可艺。
杜可艺和丁晓彤从小玩到大,这架势瞒得住别人哪里瞒得过她,她扫开丁晓彤的手急道:“晓彤,你们前段时间不是订婚了,怎么回事啊?”
丁晓彤嚼着泡泡糖:“他脑子有病呗,狗东西一个。”
别看丁晓彤平时一副所谓后现代艺术家的“癫狂样子”,对待感情从来是认真的,这些年她和张凯两人自然是有磕磕绊绊的时候,但也从来没有闹到过这一步。
杜可艺回想刚才丁晓彤反常的行为知道这次怕是事态严重,可惜她一向不善常安慰别人,踌躇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凯的父亲是h市出名的刑警,从小耳濡目染,张凯长大后子承父业也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成日奔波在个个大小案发现场。
一次追缴逃犯张凯受了伤,为爱一度让步的丁晓彤再也没法视而不见,整天在病床边和张凯掰扯,威胁张凯要么分手,要么调到机关做行政,张凯嘴里答应着,出院没多久就故技重施瞒着丁晓彤跟组里的同事去江西一个山沟沟里排查去了。
那会两个人刚刚订完婚,腻歪了好一阵,欢天喜地试完婚纱的第二天张凯就又找不到人了,丁晓彤风风火火去了张凯的单位,才知道他又丢下她去执行任务了。
对于国家和人民而言,张凯的做法的确让人钦佩,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无疑是残忍的,说丁晓彤觉悟低也好,自私也好,她说到底不过一个想平平安安过日子的人,在无数次的拨打张凯电话无果后,丁晓彤去了张凯的父母家,十分郑重的退还了礼金,单方面结束了这段长达九年的爱情长跑。
“可艺,我不是不支持他当警察,我只是难受,他每次就这样一声不吭的走,他总觉得我不理解他,说我是无理取闹,是,我是害怕他受伤,可是他明明可以好好跟我说的,”丁晓彤侧头倚在车窗玻璃上,看起来无助且迷茫,杜可艺想到丁晓彤和张凯并排走在一起赏心悦目的样子,心里唏嘘,连连叹了几声气。
丁晓彤其实已经过了最初那股难受劲了,这些年她跟张凯分分合合,要说失恋后的那种痛彻心扉,也在一次次的分手演习下锻炼的免疫了,这次她虽然难受,心中也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悄放下了,反而凭空生出一种轻松来,丁晓彤内心是不太愿意承认这种轻松的,因为一旦坐实,他们两人这些年从父母反对、朋友不看好等等闹得天崩地陷的所谓至高无上的爱情,都将沦为一个早被人们洞悉到结局的闹剧。
可现实哪管这些啊,它挥着那双大手不急不缓的给了丁晓彤一记掌掴,看来她和张凯并不是合适的人吧,不过是九年的时间太过漫长了,漫长到足以让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生出种胜过血缘的默契来,因为这默契他们才愿意在相互折磨中继续一条道抹黑往前走,但既然是路,就总有走到头的那一天。
丁晓彤的这些话平时没处跟人说,这会一股脑说出来郁闷顿时散了大半,耳边只听杜可艺“唉唉”的叹气一声接着一声,搞得丁晓彤好不容易酝酿出的点悲伤情绪怎么也堆不到个点上。丁晓彤颇为无奈,就不能给她回痛哭流涕,不可自抑的发泄机会吗?
“哎,有你这么安慰人的?把我唉声叹气的时段全给抢占完了,走吧,吃麻辣烫去,你请客。”丁晓彤说完,又转过脸对杜可艺凶巴巴补充道:“我絮叨差不多了,先说好一会不准叹气,不准追问,更加不准提他,不然别怪我翻脸啊。”
杜可艺点点头,假装没有看见她发红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