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萧珪摸一摸陈珑的头发:“我以为与那些事情无关,并没有将这些事情串联起来,所以并不想叫你知道这些。”
陈珑抬手抱了抱萧珪。
萧珪轻轻拍一拍她的背。
“心里难受吗?”他问。
陈珑不晓得。
她的确是陈珑没错,可她的记忆里,没有真真切切经历过那些岁月,对于昭源皇后的情谊并不十分深厚,听这些故事时,也这是心里钝钝的疼。
“阿拙?”
陈珑抬眼看向萧珪,意识到自己已经发了很久的呆,于是摇摇头:“我没事。”
萧珪抚慰地一笑。
长公主殿下缓过神儿来,道:“我饿了。”
萧珪扬声吩咐人去准备膳食。
这一顿饭吃得安静,萧珪知道陈珑的喜好,一应安排都极妥当,陈珑吃得安心,只觉一切都无可挑剔。
“阿拙今天出宫来,是为了问章太医令事吗?”
两个人用完了膳,在院子里兜兜转转逛着消食,陈珑道:“是。本来打算宣进宫里去,但是觉得听了心里肯定不舒服,所以打算听完之后来你这里躲一躲。”
萧珪轻轻一笑。
陈珑在广平侯府又逗留了一会儿,才回了宫。
中间她拐了一趟京兆府尹,今日不是当值的时候,陈玠却还是在忙碌着,一声绯色官袍很精神,远远望见陈珑进来了,便把卷轴整理好,快步走过来。
周匝有认识的文吏向陈珑行礼,她点一点头,示意众人去忙碌,不必管她。
“长姐怎么来了?”
陈珑道:“我来找你说陆敞的案子。”
她撮一撮手指:“法度如何,就怎么罚吧。”
陈玠轻啧一声:“长姐也是为这事情来的?我正要去找您。”他道:“今日午后,靖国公递了折子,说陆敞在八议之列,请求另审。”
陈珑笑一声:“真是荒唐了。”又道:“没想到靖国公还想要保下这个儿子。”
“这事情皇兄那里还没个准话儿,长姐怎么看?”
陈珑皱着眉头:“八议者——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陆敞占了哪一个?”
若从前,陆敞身上有官位在身,还能拿来抵一些罪,如今一介白身,连世子都不是了,又能怎么样?
陈玠抿唇不语,陈珑道:“既如此,就听陛下发落吧。”
她虽然如此说了,心里还是轻轻一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靖国公托辞儿子在八议之列,陈珣便另与几个大臣谈了谈这案子。
靖国公亦在其中,然而他从头到尾并未多说,倒是同在其列的几个言官,坚称说陆敞意图击杀明煊长公主,公主是为皇族,如此大胆,近乎等同谋逆,有何可辩驳脱罪的。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毛病,陈珣阴着脸听人说,最后问及沉默不语的萧珪时,听他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问道:“陆相公问我怎么看?事发前陆公子已然是白身,于国于民无显赫功绩可言,除了有您这样一位父亲以外,臣不知道,他是如何算入‘八议’之列的?”
一针见血。
陈珑后来听了这话时,也是一声轻笑。
陈玠彼时忖度着这意思,问道:“靖国公此事究竟是为着些什么?”这话说起时,陆敞已被定了罪名——流三千里,徒二十年。
徒、流二刑是死刑之外最重的刑罚,其中流三千里又是流刑里面最重的一桩。
至于徒刑,陈珑轻笑着问:“是萧尚书建议的么?”
陈玠点一点头。
徒刑最重不过三年,这一下子判了二十年,就差扯着人家的耳朵告诉他,我就是要搞你了。
“不是说伤我近乎等同谋逆,在八议之列都救不了他吗?怎么没直接砍死?”
陈玠此时明白了几分:“萧尚书说,一来长姐不过是受了惊吓,并未被伤到,您虽是皇亲国戚,然而陆敞的事情也并没有等同谋逆的地步,萧尚书说‘诸公口口声声等同谋逆四字,将靖国公置于何处,使之如何自处?’如此,那些人才闭口不提这事情。二来陆敞本就精神失常,故而不必重罚,浅浅放过就是了——靖国公费尽心思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根本不是要救陆敞?”
陈珑赞许地点一点头。
“他只是想让言官们说出那番捧杀我的话来而已。”
陈珑摸着下巴道:“虽然救不了他儿子,把他儿子给弄进八议之列,死后留个虚名给后人看,也足够了。”
陈玠抿一抿唇:“皇兄不会的。”
陈珑看向他,听他道:“皇兄不会因为那些话,迁怒长姐的。”
陈珑轻轻一笑:“阿珣当然不会。”可天下人会,所以萧珪才要替靖国公说话,不是真心向着他,是拿他敲打那些言官,叫他们闭嘴。
陈珑道:“不经此一事不知,朝堂之上,那些嘴都是长在谁身上的。”
此事过后不多时,便物议纷纷。御案上弹劾陈珑的折子与弹劾萧珪的折子堆得满满当当,前者是“牝鸡司晨,图谋不轨”,后者是“德不配位,尸位素餐”。
许多有的没的尽管掰扯,陈珑偶尔去翻一翻,慢条斯理地慨叹说:“原来我做了这样多的坏事。”
陈珑居于深宫,这事儿和他无关,萧珪虽直面这些事情,也不甚关心,依旧是每日兢兢业业办公,早去晚归。
如此数月,秋去冬来,风雪漫天。
又一日,陈珑再翻阅案上的折子的时候,惊叹道:“他们骂人还带换词儿的?”
前些时日弹劾的折子,陈珑大略看过一遍,虽然措辞不同,但是内容大同小异,泰半还是“莫须有”的罪名,眼下却又换了新罪名。
——“结党营私,有朋堂之嫌。”
这一回倒是准确翔实很多,还拉了一长串儿的名单出来。
抱着奏折来给她看的陈玠是踏着雪进来的,冻得身子僵了一半,裹着披风围着火炉可怜巴巴儿地在那里暖手,陈珑瞥了他一眼:“怎么不搂个手炉?”
“身边人给我灌好了,我忘记带了。”
陈珑点一点头:“得找几个细致的人照顾你了。”
陈玠一甩手:“您这是什么意思?”
陈珑瞥他:“你想什么呢?”也不怪陈玠想歪,父母给孩子找媳妇儿,第一句话就是“该找个人照顾你了”云云。
“给你找个媳妇儿是用来照顾你的吗?”陈珑道:“我寻思的是给你身边安排几个细致的姑姑。”
陈玠:……
春鱼捧着热茶进来,放在陈珑手边。
陈珑指一指陈玠:“叫他把披风脱了,上头的雪水化了,别伤了风。”
春鱼便走过来。
陈玠许久不见春鱼,抬手招呼一声:“你的伤怎么样了?”他边说边抬手解盘扣,春鱼道:“已经好全了,多谢殿下关心。”
风往袖口里灌,陈玠的手冻得很了,这会子有一点笨拙,那扣子拨弄了许久,也没有揭开。
春鱼抿一抿唇:“奴婢来吧。”
陈玠看她一眼,点一点头,微微扬起下颌来。
春鱼便抬手,那扣在坠在陈玠领口,春鱼比他矮一些,陈玠微微弯了身子,脖子也略向前倾了一分,下巴一扬起来,喉结便愈发明显。
春鱼抬手解着那扣子,陈玠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喉结滚动一下,恰逢春鱼抬手,手背便蹭过那喉结。
她抿一抿唇,低下头去,收回手。
扣子被解开,厚重的披风被交托到她手上,春鱼怀抱着那披风,步履匆匆地出去了。
陈珑把这些都看在眼里,顺便还找系统开了挂,仔细看了细节镜头。
她抿着嘴笑,听见陈玠快步过来。
“长姐是说弹劾萧尚书的折子吗?”陈玠道:“那是御史台的那位宋御史特意递上来的,据称这些人的的确确都是萧尚书去拜会过的。”
“且,相谈甚久。”
陈珑抿一抿唇,点头道:“我知道了。”
她搁下那奏折来,顺手拿起另一本来,眉头旋即一蹙:“方春城又遭外夷进犯?”
陈玠点一点头:“是。”陈珑看个开头就已经皱着眉头了,看清楚日期,差点没把折子扔出去:“这是十月的折子,眼下都快腊月里了!”
陈玠叹一口气:“有人延报了军情。”
他另从其中抽了一本折子出来:“楚少将军击溃外夷,将其击退边境以外三百里,己方却也损伤惨重,上折请求年末回京。”
“陛下已经准了。”
陈珑点一点头。
按理说楚祎如今本该为其祖父楚老将军服丧,在坟前尽孝。
然而如今方春急着用人,楚老将军的事情也没有查验明晰,故而楚祎被特赐了官职,戍守方春城。
窗外风雪不休,陈珑抿一口热茶。
许许多多的事情堆压在她胸口,陈珑有些个烦闷。
陈玠问:“长姐要怎么做?”
“什么?”
陈玠指一指那些奏折,陈珑摇摇头:“我就是想知道最近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具体是怎么样的,这些陛下已经能处理得很好了,不用我费心的。”
她说不处理政务,那就是不处理了,只是因为陆昉若有若无地针对,才需要了解实时信息,以确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不过,”她道:“确实有几件事情要做。”
陈玠一挑眉毛,听她道:“我预备给阿珣和你各说个媳妇儿。”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差点儿没把陈玠说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