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第三十九章(1 / 1)

夜色如墨浓稠,在宫城里翻滚开来,强作出一派静谧的景象。

萧珪忙至午夜,耳畔划过打更声时,才从繁冗的事务里抽出身来。

他抬手握住一页薄薄的纸,沉沉叹一口气。

有人披一身夜色三更叩门而来,仲夏时节,却穿着斗篷。萧珪开了门,有夜风入户,吹得他有些冷,他似有所悟,于是抬眼去看,入目是秋色寥落。

萧珪抿唇不语,晓得自己又陷入了梦魇里——这是他前世的经历了。

他不作挣扎,安然坐下,看叩门的那人摘下风帽,一张极艳的脸,眉眼修长,眼角一粒血红的朱砂痣:“你就是广平侯?”

萧珪看着记忆里上辈子的陆敞,似笑非笑:“小孩子家的,夜半三更不顾宵禁翻墙入户来我这里,你父亲陆昉他知道吗?”

陆敞自寻了位置坐下,毫不见外地喝了茶。

“不巧,爷便是奉了我父亲的命令来此的。”

萧珪眼也不抬:“你病得深重,你父亲倒也放心让你独身来这里?靖国公,请出来吧。”

陆昉应声而出,拊掌大笑着进来,目光却是森寒可怖:“广平侯究竟知道些个什么?”

萧珪似笑非笑:“我父亲知道些什么,我母亲知道些什么,我就知道些什么——那您说,我知道些个什么?”

陆昉沉默了。

周匝景物扭曲变化,萧珪慢条斯理地合上了眼,安心等着自己坠入下一个噩梦。

等待他的却是眼前骤然明亮的日光,有一点灼眼。

有一双手摸索着探过来,缓缓覆在他的眼上,掌心有一点湿润的触感。说话时的语气分外虚弱,吐字却清晰:“广平侯,暗处呆久了,仔细伤着了眼睛,先缓一缓吧。不必着急,身处太平山河之中,总有机会看见日光。”

——是他的阿拙。

他曾在黑暗里浸淫许久,他亦曾是黑暗的一部分,他看惯了黑暗,习惯了在无光暗夜里行走。

直到某一天,他被人一把拉入光明里时,留给他的是湿润微凉的掌心,以及指缝间透过来的,微弱而温热的日光。

前世今生,他都没有被彻底吞噬于黑暗之中。

前世今生,都有一个阿拙来拉他一把。

萧珪自梦中醒转过来时,才发觉他自己依旧伏在案上,窗扇被方槐打开通风,却忘了合拢,有微凉的夜风入内,害他堕入适才那一场梦魇。

萧珪睡得有些头重脚轻,整个人略有些昏昏沉沉的,他无意识地抬手抚过眉骨,最后用力掐一掐眉心,强行醒过神儿来。

夏日的长夜充斥着聒噪的蝉鸣声,案牍劳形,蝉鸣乱耳,广平侯沉沉一叹,自觉今夜合该无眠。

他睡不着,陈珑这一夜也睡得不甚安稳。

她这一夜反反复复梦见被陆敞扼住喉咙,反反复复从梦中惊醒再睡去,最后筋疲力尽,一身冷汗淋漓。

她最后疲惫地倚着床栏,看着窗外微晞的天色,懒散地和系统聊着天:“我为什么一直梦到陆敞,你搞出来的?”

系统:“不能向宿主剧透。”

陈珑:……这得是个什么憨憨。

她睡不着,便想起昨日午后,楚祎回京之后,她在宣德殿和陈珣说得话来。

最近陆敞作妖太多,因而被许多人提及。

“此次的事情,瞧着倒是与陆昉没什么直接关系。”陈珣递过来几封密报给陈珑,陈珑大略翻过,沉声叹气:“借了陆家的势力,却和陆昉无关,能摸得着陆家的人,大约也就只剩下一个陆敞了。”

陆昉这些年来做事力求稳妥,从不激进冒险,勾结敌国的事情绝对做不出来。

可陆敞不同,陆敞他做什么事情都带着一点儿疯劲儿,不顾以后,只顾眼下,怎么简单直接怎么来。

“他从前倒也没有这样激进过。”陈珑看着那上头写得,是说陆敞当街打杀行人,最后被人拘束着拉回去。

“听闻靖国公近来换个世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事儿着急。”陈珑抿一抿唇,似笑非笑地道:“靖国公都忍了陆敞这么久,怎么好端端地要换人,身子果真不行了吗?”

“长姐是说谁的身子不行了?”陈珣了然她的意思,似笑非笑地望上她的眼眸,彼此眼里都有笑意。

陈珑微微一笑:“他们两个人的。”

陈珣点一点头,旋即略一沉吟:“我总觉着,陆敞与父皇有些相仿。”

那是对于陈珑来说有些笼统模糊的记忆,她的思绪随着陈珣的话走:“父皇在位的最后几年里,也是这样子,激进随性。”

子不言父过,他说起先帝时,眉眼却是冷漠寡淡,仿佛在评述一个与他全不相关的皇帝的生平。

陈珑倚在床栏上,想起许太妃那一番话来。

“我才入宫的时候,倒也承载了许多的信任,可是谁也不料,你父皇他就是个疯子,只有你母亲是他那一剂汤药。”八壹中文網

——“你父皇他就是个疯子,只有你母亲是他那一剂汤药。”

陈珑彼时觉得,这不过是个比喻,眼下却有些犹疑了。

若这话不是比喻呢。

倘若就是如她所想,先帝他本来就有病呢。

外间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瑞香进来撩开了帘子:“殿下醒得好早。”

陈珑点一点头,疲惫地望向她:“天太热了,总做噩梦。”

瑞香便伸出手去,扶她起来:“永明寺倒是凉快的。”陈珑无奈一笑:“晓得了,今年一定带你过去。”

瑞香弯着眉眼一笑:“殿下还记得。”

陈珑抬手在她鼻梁上轻刮一下;“乖乖,你念叨了我一年。”

瑞香为她打理了鬓发,陈珑从来嫌珠玉累赘,此刻也只是平平淡淡几支珠钗。

等一切都妥当,早膳也已经摆好了,陈珑心里倒还谋划计算着关于楚老将军的事情。

她用着早膳,玄袍的春鱼和绯衣的陈玠便一前一后地进来了,陈玠顺手端起碗来,灌了一口清粥喝,才顾得上说话:“也就只有长姐清闲。”

陈珑托着腮帮子看他,手里头掂着的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扣着碗沿。

“今日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依旧僵持着。”陈玠坐下了,代春鱼说起今日朝堂上的事情来:“皇兄要用楚少将军,靖国公简称少将军他资历尚浅,倒是有一位宋御史,当朝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辩驳得靖国公无话可说,最后还是皇兄叫退了,他从停下——只是靖国公一派到底势大,还未定下究竟是谁。”

陈珑点一点头,先夸了一句陈玠:“不愧是做了官,话说得愈发顺溜了。”又看向春鱼:“那位宋御史,是你兄长?”

春鱼难得莞尔,眉目都舒展许多:“是兄长,多谢殿下还记得,也多谢殿下赏识他。”

陈玠微有讶异:“咦,春鱼她是宋御史的妹妹吗?”

春鱼点一点头:“是。”1

陈珑当年捡了春鱼回来做近身的女官,顺带儿送他兄长去了官学,她兄长也算是出息,苦学几年,便考取了名次,进了御史台,做了言官。

系统依旧在念叨着对于主角的描写,这一次陈珑沉心听了一听,终于是听清楚了系统对于春鱼外貌的叙述。

“眉目端庄,神色严肃,高挑纤瘦,黛眉修长,眼眸明亮,眼型秀致,眼角略尖,虽不常笑,然而一旦笑起来,便显得分外柔和可亲。”

陈珑叹一口气,这一段话,她每日和春鱼朝夕相处,每日都要听上十数遍,早听得耳朵起茧,熟稔无比,不被人点醒,都快忘却了自己身边还有一位主角了。

陈玠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咦,原来你姓宋,那你叫做宋春鱼吗?”

春鱼摇一摇头:“不是的,奴婢单名一个‘瑜’。”

“是哪一个瑜啊?”

陈珑似笑非笑地看完了戏,才咳嗽一声:“阿玠,哪有这样问小姑娘名姓的。”

古来结亲有六礼,“问名”便是其中一节。

这样问人姓名,委实过分亲昵了。

陈玠是个呆瓜,这会子才反应过来,懊恼地抿一抿唇,看向春鱼:“是我忘了这一遭事儿。”

那一双凤眼里尽皆是些个无奈,他坐在春鱼近前,春鱼微微垂首,便看见那人眼里的三分温柔来。

陈珑喝一口茶,忽略两个人之间的甜蜜氛围,轻咳一声,漱过口,搁下碗筷,继续慢调斯理地问道:“阿珣与陆昉相争,吏部怎么说的呢?”

她问得含蓄,并没有直接点明萧珪。

春鱼微微蹙眉,答道:“广平侯府里替萧尚书告了病,只说他夜里受了风,感染了风寒,晨起时候发热烧得厉害,不能出门了。”

陈珑站起身来:“好端端的,怎么会感染了风寒?”

她这话说完便转身回内室去收拾她自己个儿,顺带着还扬声吩咐:“春枝,去备车,随我去广平侯府。”

春枝应下出去了,春鱼和陈玠目睹着她步履匆匆:“长姐不必惊慌,只是风寒而已,不要着急,不要着急。”

陈珑瞥他一眼:“在这儿盯着,有事情叫人出去说给我听。”

又看向春鱼:“辛苦你帮忙盯着了。”

春鱼应了,就见长公主殿下她匆匆忙忙地出去了。

陈玠和春鱼目送着陈珑的背影出去,彼此都是轻啧一声,一个在心里啧了一声,一个直接啧出声儿来了:“啧,这广平侯是给我长姐灌了什么迷药。”

春鱼低眉笑了笑,吩咐人过来收拾了一桌子的碗筷。

陈玠起身要去正殿,临走看向春鱼:“宋瑜?”

春鱼弯一弯眉眼,是极温柔的样子。

她轻轻道:“瑕不掩瑜。”

陈玠回眸望他。

“殿下,我的瑜,是瑕不掩瑜的瑜。”

陈玠愣了一愣,那一双凤眼弯了一弯,尽是温柔的神色。

“宋瑜,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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