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珑拎着把扇子遮着下颌，和萧溪一道儿进了酹风月。
陈珊答应了她要和陈深仔细说清楚，临到出了门，又拉扯上陈珑壮胆，陈珑反手又拉上萧溪，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出来。
萧溪顺手捎带上陈珑的药，念念叨叨：“珑姐姐今日不许饮酒，也不可以吃辛辣的。”
陈珑收了扇子：“就蹭掉了一层皮，疼都不怎么疼了，凭什么不许我吃这个不许我吃那个的——小阿溪你是不是要公报私仇来着！”
萧溪奇道：“珑姐姐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怎么疑心我要公报私仇？”
陈珑：……
她确实做了件挺对不起阿溪的事情。
只是，眼下长公主殿下轻咳一声，假装伤口作痛把这事儿带过去了。
陈珊进了厢房，陈珑他们进了另一间，萧溪带着帷帽，临进去的时候忽而略有些兴奋地抬一抬手，远远招呼道：“兄长！”
这一声兄长勾起了陈珑的兴致，她顺着望过去，下一瞬便被人轻轻弹了前额。
萧珪微笑着收回手去，才看向小妹：“怎么出来了？”
萧溪顿时有一点儿懵，先“咦”了一声，目光在萧珪和陈珑之间游移了一番。
陈珑已抬扇子轻点了她的前额：“进来了，呆瓜。”
小姑娘还是没反应过来，尤其下一刻，她瞧见自家兄长和长公主殿下比肩进去。
陈珑：“你怎么来这儿了？来看姑娘？”
萧珪轻咳一声，随即正儿八经地解释道：“家中今日断了炊，我来应付一顿午膳。阿拙来做什么？”
陈珑点点头：“可怜见儿的——阿珊有些事儿要办，我带着小阿溪出来陪她。”
萧珪：“你没告诉阿溪？”
陈珑听了这可怜巴巴儿一句话，故意要逗他：“告诉小阿溪什么？”
广平侯殿下的脸皮的厚度很有针对性，此刻抿一抿嘴，红了耳尖，轻轻唤：“阿拙！”
跟在后头的萧溪又给惊着了。
“这不是没寻到契机么？”陈珑被逗得眉眼弯弯，一个不提防牵扯到下颌那小小一块儿伤口，虽则伤得轻，这会子疼得却厉害，她轻嘶一声，那微凉的扇子骨虚虚贴上那伤口。
萧珪便低眸去看她适才一直遮掩着的小伤口，微微蹙了眉：“是怎么了，给我看看？”
“珑姐姐？”原本在二人身后迷茫的萧溪忙不迭凑过来，就见自家兄长淡淡瞥自己一眼，轻咳一声：“阿拙若不介意，你可以叫一声嫂嫂的。”
“……”
“……”
陈珑一手捂着伤口，忙不迭抹开扇子遮住脸，挡下萧溪震惊的目光：“不不不，喊珑姐姐就好。”
萧溪促狭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响起，拉长了音调儿轻轻喊：“嫂嫂——”
陈珑借着扇子挡住脸的间隙，瞪一眼萧珪，心里尽是窘迫，却又自那窘迫里，生出浓浓的欢喜雀跃来。
广平侯也正低眸微笑地着看她，做了个口型，轻轻问她：“不是要寻契机？”
他说着指尖微微蹭上陈珑的下颌，在那一小块儿伤口周围摩挲了一下：“抹了药吗？”
陈珑一贯是个皮糙肉厚的人，对于这么一点小伤口要抹药膏的行为一贯很无奈。
“只怕来不及抹药就要好了……”
萧珪：“疼不疼？”
长公主殿下对上广平侯疼惜的眼神，原本无所谓的语气一顿，转瞬换上委屈巴巴的神色：“疼死了！”
萧珪抬手向着萧溪略一勾手指，萧溪极狗腿地递上药：“春枝姐姐，走走走，咱们一道儿出去遛一遛，我适才看见捏糖人的了，你陪我去看一看，能不能捏一对糖人出来？”
陈珑忙不迭收了扇子，朝她喊：“哎，小阿溪，多带些人去，不要跑丢了。”
“知道啦。”萧溪回头看她，眉眼弯弯，如幼鹿温柔的眼眸里有促狭的光：“嫂嫂——”
陈珑又抬了扇子，整个人往广平侯怀里轻轻一撞。
广平侯打开那药罐儿，指尖蹭上些药膏，一手托住她下颌，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在她伤口处轻轻擦着药。
“害羞了？”萧珪似笑非笑，眼眸一如既往的温柔：“我以为阿拙不会为这件事情害羞。”
他的指尖温热，陈珑才被风吹凉了的下颌有火烧过一样烫了起来，长公主殿下的脸皮儿也很有针对性得薄溜了起来。
“只是没想过你这样…直接。”
陈珑其实一直都不是很安心，她对未来想得是得过且过，就算走不到善终的结果，她至少也曾经拥有。
因为从来没有什么确切地告诉过她，这个东西是你的，就算你把他丢掉了，砸碎了，他也是你的。所以她永远不确定，永远不把事情做到绝对。因为现在做下的决定以后或许会后悔，因为现在拥有的东西以后或许会失去。
她对于未来一无所知，甚至她现在还有可能会被嫁给陆敞。
陈珑觉得适才的话说得太笼统，便解释道：“只是怕彼此之间太早做了承诺，有一天或许会后悔。”
萧珪的眸光一闪，指尖的药已经抹完了，他瘦长的手指却还停留在她的下颌。
他将指尖错开她的伤口，小心翼翼却分外坚定地抬起陈珑的下颌来，与她对视：“长公主殿下的意思是，未来可能会始乱终弃，把我用完就丢掉吗？”
他微微低下头来，鼻尖几乎抵上陈珑的：“可是我的殿下啊。”
“这个念头，在我心里停驻了已经许多许多年。”萧珪的眼眸专注而深情，恳切而认真，低声说话的语气温柔而可怜：“我从很久以前就认准了你，不许你不要我。”
陈珑愣了愣，缓缓抬手去抱他的腰：“…抱一抱就相信你。”
萧珪被愈发黏人的长公主殿下逗笑了，抬手抱住她，下巴抵在陈珑的鬂上：“这次不用亲一亲了？”
陈珑侧过头去吻他的侧颈：“亲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萧珪于是轻轻拉开她，郑重而认真地吻一吻她眉心：“试着相信我吧，阿拙。”
岁月绵长而静谧，陈珑摸索着去握他的手，萧珪伸过手来，有一点笨拙地与她十指相扣。
如果不是外间忽而有了动静，陈珑想，她可以就这样平平静静地和萧珪坐在一起很久很久。
两个人牵着手出去看，陈珑并不太适应和人这样亲昵地出现在人前，然则十指交握，触及那人温柔的掌心的时候，她只觉得安心。
萧溪怀里搂着一对糖人儿，被春枝护在身后，与一个身形高挑的青年人相对站着，头上的帷帽有些歪了。
陈珑握一握萧珪温热的手指，旋即放开，走过陆敞身边，缓缓转过身，面对着陆敞冷声道：“陆侍郎要做什么，我身边的女官是怎么冒犯你了？”
陆敞看见陈珑的第一个动作却是回头去看，只见萧珪倚门抱胸，他比陆敞略高一些，此刻倚在门上，微微屈着腿，与陆敞视线平齐。
适才温柔又可怜的仿佛不是他，广平侯眸光清冷，凛然若一竿翠绿的修竹：“瞧着你很闲，交代你的活计，做完了？”
陆敞原是吏部侍郎，萧珪调做了尚书，可巧压他一头，成了他的新上司。
陈珑站在春枝身前，目光冷淡。
只听陆敞带着笑意道：“说来今日到底也是休沐，广平侯自己在这里与人幽会，催我办公，不太好吧。”
随后才看向陈珑，举手作揖道：“殿下您说是吧——实在对不住殿下，我只以为跟在春枝姑姑身边儿的是您，想着要打个招呼请个安来着。”
陈珑笑一笑：“侍郎这话错了。”
“幽会那是偷偷摸摸儿的约会。”她眸光戏谑，杂着冷淡望向陆敞：“我也子琛他可是正大光明的。只是好巧，每每来这地界儿，都遇得上陆侍郎，本宫都要以为，你时常盯着我和我身边儿的人了。”
她转身握住萧溪的一只手，轻声道：“别怕。”
萧溪反握住那一只温热的手，在帷帽后缄默不语，她从始至终都没在仪态上露怯，脊背笔直，落落大方，只在陈珑握住那一双手的时候，触摸到了她手心的汗。
陆敞挡在那里，陈珑不太好走过去，便站在原地与他僵持着。
“长公主殿下遇上我，怎么总有些不耐烦呢？”陆敞眉眼艳丽，眼角那一粒朱砂一般的痣衬得他形容有些魅惑，极美的一张脸，却带着点儿疯癫的劲头：“您和广平侯，不也是不期而遇吗？”
陈珑听了这话，面色一沉。
陆敞身后的萧珪站直了身子，抬手拎住陆敞的衣领子，将他往一侧轻轻一拉，扯到了一边儿去，示意陈珑带着萧溪先进屋里去，语调冷淡：“小孩子家的，话多聒噪，陆敞，你究竟是要做些什么？”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陆敞脸上才结痂的伤口：“陆世子被猫挠得那一下子还没好？还是新被谁打了？”
“我只是很好奇。”陆敞微微抬眼望着他：“广平侯和长公主殿下眉来眼去，又和我父亲交好，就不怕最后两边儿都不讨好？”
“啧，广平侯先别生气。”陆敞看着他：“我晓得你做得出在大庭广众之下把我一脚踹下楼梯的举措——哦，忘了说，适才那一位是您妹妹？生得真是极好。”
他倚着栏杆，神色懒散：“广平侯当真以为，天底下是只有你这么一个有钱人么？”
萧珪摩挲着指尖，听见他这近乎威胁似的一句话时似笑非笑：“原来你只晓得这些。”
“那陆世子不妨先想一想，你父亲是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么？”
他微微走近一步，音色低沉，带着点儿戏谑：“摆正你的位子，不是我和你们交好，更不是我要求你父亲的提拔——是你父亲想求我，合作与否的主动权在我这儿，不在于你，更不在他陆昉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