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是夜(1 / 1)

“……世子,山上更深露重,万一您受了风寒怎么办?且今次出门什么都没有准备什么东西,夜宿在外实在不合适啊……再说国子监监生一道出游,您若久久不至,只怕不太好吧。”

“怎会受风寒,我最近功力大涨,只是在亭子里过一夜罢了,熬得住。”朱其原摆了摆手,“况且我这么大个人,难道回个城还要人带吗?”

“……”

钱程正待再劝,闻朱其原低语道:“不过你说也对,平白无故少了个人,若让他们以为我出事了就不好了。”

“正是这个理!”他忙不迭点头。

“既然这样……钱程,”朱其原指使道,“你追上去和教谕他们说一声,顺便给府里递个消息,也省他们担心。”

钱程:“……”

“顺便备一辆马车在山下,”朱其原观察一圈,“这里山势奇特,背阳朝阴,估计只能等月落了。你在马车那边候着,月落后一个半时辰,我与笑月就下山找你。”

钱程见世子安排得这样妥当,晓得他主意已定,便暗暗思忖道,京郊地界难有贼寇,拦月碑也不是什么偏远地方,再加有笑月这样的绝世高手在侧,料怎么也出不了纰漏。

于是便道:“那世子容得卑下收拾一下,再下山去。”

朱其原:“可。”

钱程进亭环顾一周,寻一处齐整地,开始收拾起来。说是“无准备”,但跟了小王爷十六载的钱大总管怎会不了解自己这祖宗的脾性。他放下身后背了一日的箱笼,掏出摆在最上面的笔墨纸砚,有条不紊地拿出下层垫好的厚衣、披风、水囊、干粮果脯等。

这么小的一个箱笼竟塞得下那么多东西,朱其原与笑月看得目瞪口呆。

钱程上上下下忙活一通,又请命道:“世子、月先生,卑下再去拾些干柴来,夜里起个火堆取暖。”

二人点头如捣蒜,闲来无事,干脆跟钱程一块去林中捡干柴。三人六手,皆是伶俐活,等一切收拾妥当,钱程匆匆便了下山去。

而眼见日头将将落到脚下,笑月与朱其原便用干草引火点烟,在碑旁起了一个火堆。却未料,竟然天公不作美。

夕阳将落时,一滴凉飘下,正沁在笑月左颊,她抬手拭去,望着天边,呢喃着道:“下雨了?”

天边一片火烧云烧得正烈,另一头却有乌云滚滚压来。二人躲进亭中,细芒般的雨水纷纷扬扬洒落下来。

朱其原见状,嗟叹不已,“看来今夜不是个赏月的好时候。”

“那怎么办?”

朱其原翻了一圈,从笼厢中掏出一把伞具,“既然这样,我们不如早些下山吧,下次找个好天气再来。”

笑月点了点头,与朱其原一道将东西收拾好,就往山下赶去。只临走之际,笑月念及天色将晚,顺手从那将熄未熄的火堆里,抽出一根粗壮木枝,木枝被雨水打湿了半截,但好在火苗那一边仍旧燃得正旺。

而此时,她见到,即便火苗在细密雨中竭力攒动着,但很快就渐渐失去了热力,最终只剩下火星寥寥。山高分割昏晓,拦月亭背阳朝阴,地势奇特,连月光都吝啬照进来,日落而不见月,云低压天阙。

而每当这样的暗夜,笑月就会失去了她的眼睛。

随着夕阳渐渐落下,雨势越来越大,天地一片灰暗,只剩下笑月手中的木枝晕出一圆昏黄,在雨幕中将熄将灭,她小心举着,亦步亦趋跟在朱其原身侧。

蓦地,朱其原忽然驻步,撑伞环顾一周,“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这一路走来竟然越走越高,四周皆是古树杂草,半点看不见炊火人烟,反倒像是误入了深山。

笑月自然是看不清楚的,她只茫然听着朱其原说话。

“师父,我们应该是前面一条岔路走错了。”朱其原正准备带着笑月折返回去,对方却忽然抓住手手臂,遥指一处。

“其原,有光……那里有光。”

朱其原定睛一看,不远处的烟雨朦胧中,竟有莹莹绿光闪烁。

“是夜照!”他惊喜道,拉着笑月就往前走去,下到一处溪谷低洼中。

山夜是冷的,小雨依旧下个不停,雨水催着细小的泉溪奔腾去远处的溪洼,二人踩着泥泞走下。一路上都漫着腾腾雾气,弥散在肆长草从和茂密的林荫,不断有生机从泥土中勃勃探出,仿仙境,仿画境。丛中漫是萤火点点、金飞银舞,淅淅雨中倒映出荧光翠绿,一时竟分不清雨有多少,虫有多少?

季夏之月,腐草为萤。

不是第一次在夏天见到萤火虫,在庵堂门口的草丛堆里,笑月也曾捉到过飞舞的几只。却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萤火成群结队地在一起,声势浩大的,像地上升起一轮轮荧绿的皎月。

她伸手夹住一只细细来看,星火般点亮了她指尖细密的纹路,也驱逐了漆黑的世界,“好……亮啊。”

“是啊,我从没见过这么多的夜照。”朱其原没听出她话中的古怪处,感叹着说道。

幽幽荧绿下,两人忍不住相识一笑。

笑月凝睇着朱其原,才发现时光走得飞快,不知不觉竟已过了半年。面前这少年虽仍是俊逸绝伦,但轮廓却分明硬朗了许多,淡了少年时五官绝伦的美艳,反突出了他豪爽清逸的气质。

相逢半载,她不过教他武功。朱其原却授她诗书要义,逗她嬉乐玩笑,而这不过只是因为那一句玩笑般的拜师……他对她这么好,虽然初始时连一声“师父”都叫得变扭,但却始终如他所说的一般敬她、爱她,不曾有半句违诺。

笑月胸中一荡,她有好多话想说,却口笨舌拙,不知从何说起。

“朱其原!”她忽然叫他。

“我……我要一辈子当你师父。”说完这一句,她脸上涨起一团红,眼中却四散流彩,直直盯着对方。

朱其原被她直白无遮拦的目光盯得一脸排红绯色。不知为何,自从笑月教他武功开始,他便总是脸红,而近月来,每当他们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的心总跳得飞快,只在叫她“师父”时才能平息下来。就像是咬定着名分,一切都能稳住一般。但此刻被她这么一说,却忽然不好意思叫了。

“……我们,”朱其原呐呐道,“可我们……本就是一世的师徒。”

他心中带着几分茫然的叹息,竟乍觉这山夜之冷。而萤火再美也不过是泠泠冷光,不是暖的,也不会长久。

朱其原蓦地拉住笑月,“师父,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早点下山吧。”

笑月恋恋不舍,但见朱其原脸色青白,便也点了点头。

二人复往回走去,一刻不到,便到了先前走错的一条岔路上。却不料一道惊雷闪过,带来一阵狂雨急落,正浇在伞外的火把上,将焦木淋得劈啪得作响,明明灭灭,笑月步子一顿,眉目凛然“直视”过去,大声呵道:

“什么人?”

“师父,你怎么了?”朱其原顺着望过去,只见风吹草动、顽石死木。

“什么都没有啊,应该是风声吧。”

笑月却道:“不,我刚刚好像……看到了一个影子。”她举起木枝,火光微弱,没有衫皮桐油,终不能久燃。这幽谧树林,她竟只能靠着风声隐隐勾出个轮廓。

蓦地,有细嗦的、不同寻常的动静传来。

笑月心头一跳,不由轻轻揪住了朱其原的衣袂。朱其原当她怕黑,隔着衣服轻轻握住她的手。

朱其原低头关切道:“怎么了?”

笑月抿了抿唇,轻轻摇了摇头。

二人于是复往前走去入到林中,光燃出一个小圈,照亮树上一道道嵌在肉里的沟壑,她轻轻地听,一切都在响,却又安静地不能听闻。蓦地,一泼雨啪啪打在树叶上,泛起一阵密集的音林。

笑月一下惊悸,手蓦地抓紧。

朱其原掌骨一疼,却强忍着没啃声,他目光逡巡一圈,温声道:“师父,什么都没有,你别怕,我拉着你的手。”

他以为笑月怕黑,便伸出一只手拉住对方。笑月目不能见,心下惊惶,五指几乎藤蔓般攀缠上去,二人磨合几下,便握成十指紧扣。

“我们走吧。”

“好……”笑月松一口气,“忽”的一声,有异动声从西南方向传来,三丈之距,破风、刮叶之声从上临下,腾挪而落轻巧捷迅,虽轻却尤可闻,有别雨落。

“等等!”

笑月心头猛地一跳,雷闪电掣般就出了手。她手上细微的火苗在风中挣扎几下很快熄灭了,只剩下寥寥余烬。笑月却并未在意,她一步而跃,一手就抓住“异动”,但这东西一入手,就觉不对。

——盈盈可握,毛绒绒软乎乎,还带着温度。

她吓得直接弹开了手,一脸不知所措。那“异动”却懵然无知,跳落到地上,左顾右盼一圈,扑通扑通就蹦跳走了。

朱其原尤立在原地,见此情形,憋不住漏了个笑,复又正色道:“师父别怕,就是一只野兔子而已。”

笑月被捉了丑,恼羞成怒,“那我也没听错,反正就是有东西在这!”

朱其原在笑月看不见的地方弯了弯嘴角,他疾走几步追上,拦住这兔子的去路,道:“这么不巧,竟然来吓我师父。”

他蹲下身,举手正待扑去,却不知扑兔人原是网中鸟,头顶密林中忽地掉出一个倥偬落影,其声细微,几类于方才狡兔飞落;其势如坠海,掌风熊熊势逼。

而正对其下的,正是小王爷。

伞骨被掌力崩裂,其下的朱其原霎时汗毛陡立,一线生死间,侧身一个驴打滚,竟险险避开半掌。但对方这蓄势已久的半击,也远非朱其原这么个内功刚刚入门的小子可以抵挡,他后肩一痛,一口腥血闷出,星星点点落在地上。

“其原!”笑月大惊失色,疾奔过去。手中熏焦的木炭棍子破空而出,火星闪烁一瞬划破寂寥黑夜。从黑暗里狰狞而出的,是一张布满苦难褶皱的面孔,和一双总是低垂的、寂灭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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