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明寺后续的事情,笑月已经不知道了,甚至她也不在意。
自应氏决定将她调到阮金玲院子里后,她的脸色就没有好过,连最后的跪安离开,都是春杏拉扯着她完成的。而这时睡在里间的阮金玲被梦魇惊醒了,应氏忙不迭地去安抚女儿,竟也没注意到底下人。
等出了院子,春杏才小声问道:“笑月,你怎么了?”
“你……你是不是不想去伺候小姐吗?”
笑月:“我……不喜欢她。”
“这话怎么能说……”春杏一惊,连忙捂住她的嘴,左右望一圈,小心开口:“你、你为什么不喜欢小姐?小姐善良又大方,像极了夫人,待下人也温和,你过去必不会受委屈的……”
春杏没再说下去,因为笑月抬眼的那一瞬间,眼角沁了微红,凶横之中带着些许委屈,粗喘的气息闷在她的手心。
“因为我讨厌她!”笑月大声道,“我讨厌她!”
春杏一惊,不可置信地望向对方。
一路回到外院的下房,两人都没再说过一句话,春杏揣着心事,对着旁人的恭贺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不住地观察笑月的神色,暗中揣测着这傻丫头的心事。
直到第二天,应氏院里的人先来了,春杏收拾好行李,临分别之际,终于忍不住将笑月拉到一边,正色道:“我问你一句,你老实回答我,你是不是还喜欢邱公子?”
笑月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邱公子是谁。
“喜欢啊。”
她忆起邱鸣温文的笑容,与应氏温柔疏离的态度重合在一起,心头不由一酸。
他们都喜欢阮金玲。
春杏心道果然如此,她忽然有些心灰意冷,却还是忍不住多言叮嘱了一句:“笑月,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语罢,她长长叹一口气,跟着来接她的仆妇离开了。
眼见着那总是笑眯眯的春杏姐姐一脸失望,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去,笑月眼眶一下红了。
旁边的丫鬟见状,小声安慰道:“别担心,你们都进了内院,以后肯定还有机会再见的。”
笑月深深吸一口气,连鼻子变得红彤彤了,她强撑着没有落泪,哪里听得见别人说话。
那丫鬟没得到回应,神色不由有些尴尬,旁边的赵婆子见了,嗤笑道:“瞧你这前倨后恭的样,这会儿子到时迫不及待来捧人,以前可不见你和笑月说话呢?况且人家春杏和笑月以后可是一等丫鬟,夫人小姐眼里的红人,要你来关心。”
她声量极大,一下便引来众人驻目。那先前开口的丫鬟霎时红透了脖子根,她确实存了与笑月亲近的意思,却也没有赵婆子说的那般不堪。
这院子里是没人愿意和赵婆子比嘴皮子功夫的,那丫鬟心中又羞又恨,却还撑起一抹笑,故意当做没听到的样子,拉着笑月进屋去收拾东西。
“你这要贴身伺候小姐了,一会就有人来接你,我陪你去收拾收拾东西,毕竟都是一个院子里的。”她话说的亲密,动作也是,拉着笑月就钻进了屋子里。
但肉眼可见,笑月是极不配合的,她眉毛冷着,眼睛冷着,连嘴角往下撇着,浑身上下就写着一张不高兴的脸。那丫鬟骑虎难下,手里的指甲陷在肉里,几乎拖着笑月坐到通铺上。每一个床铺后面都有一个木柜,是专供婢子放东西的。
她强笑道:“你先理着,我去给你倒杯水。”她是没见过这样不识趣的人的,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得了上面的赏识。
她走后,笑月呆呆坐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把柜子里自己带来的行礼给拿了出来,她的东西本就少,根本不需要收拾。
很快,就有人来叫了,同屋的丫头都欢喜极了,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刚入府的粗使丫头直接就升到了小姐身边去了。一群人簇拥着笑月到门口,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笑月抱着包裹有些无所适从,最后一句话也没说跟着人走了。
来接她的婢子叫小蝶,也是个极开朗的性子,见笑月冷脸,只当她是不忍与姐妹分别,安慰道:“以后还有机会再见的,别担心。”
“你是叫笑月对吗?”她笑嘻嘻地说道,“我都听说了,你可真勇敢,那么危险也挡在夫人和小姐面前!”
笑月听到“夫人”,眼珠动了动。
“哎,可惜刘嬷嬷没你运气好,受了重伤,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小蝶道,“我听说刘嬷嬷可厉害了拿了块石头就上去和那匪徒拼命。是真么?笑月……咦,笑月?”
她听不到回应,回头才发现笑月落了下来,“你怎么了?”
笑月喉咙颤动一下,“没、没事。”
小蝶觉得这笑月脸色有些不对,又转念想她必定是被那夜的情形给惊吓着了,于是便不好意思问了,她想了想,便说起一桩趣闻:“你认识刘嬷嬷吗?她是夫人以前在邱恩县雇的嬷嬷,还奶过小姐一段时间,后来日子过不下去才来京城投奔夫人,夫人好心收留她,做了小姐的奶嬷嬷。没想到她竟然那么忠义……”
“我认识,”笑月忽然道:“我认识她。”再没有这样让她记忆深刻的人了,刘悯脸上每一块肌肉的走向,或笑或怒或狰狞,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在哪里?”
小蝶不疑有他,笑道:“刘嬷嬷受了内伤,得好好养着,小姐便特许刘嬷嬷留在院子里,最近都是我们在照料她。笑月你若想见,一会我就带你去看看刘嬷嬷。”
因刘悯舍身救主,并为此受了极重的内伤,很得府中婢子的尊重。尤其阮金玲经此一事更是十分厚待于她,真将她当做奶嬷嬷一般亲近起来,上行下效,婢子们也将她当做院里除阮金玲、云嬷嬷之外第三号人物伺候起来。
“不过刘嬷嬷最近吃了药,几乎天天都在睡着,还总是讲梦话……”
笑月蓦地冷淡道:“我不想看见她。”
小蝶一愣,正巧也停下脚步。
“到了。”
笑月抱着包裹,独自就进了偏房安置,徒留小蝶立在门口一脸古怪的神色,为什么她感觉这位笑月姑娘有些……
“看什么呢?”一婢子撑着腰背,一瘸一拐走过来,瞥到屋子收拾床铺的笑月,冷笑一声,“还真进了内院。”
竟是当日那辆马车上出言讥讽笑月的那名婢子。
“妍秀姐,你还是少说两句吧,”小蝶无奈道,“若不是小姐念及情分,开口为你求情,只怕你现在还陷在大老爷手里出不来呢。”
妍秀被噎了一句,最后也只能不甘心地瞪了屋子里的笑月一眼,狠狠说道:“她也就是运气好,捡便宜罢了。”语罢,就一瘸一拐地去了。
小蝶叹一口气,又扒着门框看屋子里头笑月冷若冰霜的脸,一下竟有些看不懂了。
“笑月,你收拾好了,就随我去见见小姐吧。”她小声开口道。
笑月僵住了手,半晌,才传出一个咬牙切齿的音。
“好。”
……
却说道,妍秀不愿与笑月同处一屋,负气而走。她受了刑,下半身上了药却还疼着,于是也只在附近找了个地方坐歇。不料却发现一个四处张望的身影,她见着脸生,便喝道:“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在这里做什么?”
那婢子松一口气,“我是外院的婢子,来给笑月送东西,她收拾的时候柜子里有东西没拿走。”说着她抬起手,露出怀里的一个粗布包裹,随即眼睛骨碌一转,“是妍秀姐姐吗?我在外院经常听说您,自小陪着小姐长大,是小姐身边一等一的红人呢?”
妍秀眼珠偏斜,哼了一声,“好了,你给我就是了,别套什么近乎?外院的就待在外院,别随随便便就闯到内院来,惊扰了主子可不好。”
她抬起手,有些粗鲁地就拎起包裹上的一个结,嘴里还嘟囔着:“什么东西呀?”
那婢子有些难堪,咬了咬唇,小声提醒道:“小心些,还挺重的。”
妍秀漫不经心提起来,一握分量发现确实重得有些过了,她乍生疑窦。
“什么东西这么重?”她扬手一扯,竟直接打开了包裹要查验。
“你做什么呢?”那婢子阻止不及,只得眼睁睁看着笑月的皂色粗布被展开,露出里头黄黄白白的真金美玉。
她一下子失了声,很快就反应过来,大声叫道:“这不是我的,不是我的,是笑月的!她柜子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