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省亲
25、忠孝两全
当母女俩都退到家庭中最私密的空间——卫生间时，陆离以为老妈会撕下伪装，多少会流露点内心的真情实感。
然而洗脸似乎是妈妈当前的要务。
见冷紫溪迟迟不发话，陆离只好主动出击：“妈，你看……”
“哦，把洗面奶递给我。”
“给，你看怎么样？”
“好，这个牌子的洗面奶挺好……你艾薇姐，也是用这种的……她也说好。她今天换发型了，漂亮多了，可这个小丫头，一心扑在工作上，连个恋爱都不知道谈……”
陆离大喜过望，终于拨云见日了，妈妈终于提到恋爱的话题了！她乘热打铁，小声说道：“妈，我的……这个……怎么样啊？”
“你的？你的发型也挺好看的啊。几时换的？比以前的时髦呢。”
“妈，你真是的……我是说人，人。”
“你人也很好，乖巧懂事，漂亮阳光，和艾薇还真有得一拼。”
“妈，我问的是外面的那个人。”
“外面的？你同学啊，挺好。吃饭去吧，别在背后议论人。这不礼貌……”
冷紫溪率先来到客厅，招呼大家上饭馆吃饭去，任由陆离跟在身后，急得吹胡子瞪眼。
去饭店的路上，陆承宇不言不语，忠于职守甘当开车司机。
陆离从卫生间出来后，情绪就高不起来了，妈妈的太极打得简直就玉生烟，让她扎不下脚。
这让她的心里很没底。
陆离可以与爸爸硬碰硬正面交锋，可对妈妈不行，妈妈在她的眼里一直都是个优雅的人，高贵得就像个大家闺秀，让人无可挑剔。可纵然这样的一个人却还总是遭爸爸埋汰！自懂事时起，陆离就对爸爸心生不满，她从心里护着妈妈，并暗中发誓永远不让妈妈伤心，因为妈妈的心被爸爸伤透了。
王子豪也看出来了，这家掌舵者就是这个灭绝师太！
因为自从她进屋，眼前的这座刚刚还叫嚣着的老泰山，现在沉寂下来，并自动退居二线；一直嚣张着要“点火”的陆离，现在在气焰上也萎了。她心神不宁地跟随大部队去饭店，内心里显而易见地在挣扎，似在做艰难的抉择。
冷紫溪倒是风格清新，她很快搞活了与王子豪这边的风景。
校园生活，是串联这两代人的线，差不多的经历，差不多的心境，是线上美好的珠，两个人的距离感逐渐消失，亲切感就陡然上升。
即便眼前这个温婉淡雅的妇人，第一印象以“灭绝师太”的角色杀进王子豪的视野，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她的话题所吸引，被她的气质风度所折服。
起先沉默的孙氏父女，渐渐也按捺不住了，内心情感的洪流不由翻滚起来。
冷紫溪描述的大学校园生活，为陆承宇打开了一扇眺望往事的窗。
一些校园生活小插曲，冷紫溪刚刚开了头，陆承宇就在心里续出了结尾。他先还暗自得意：他就是她青葱岁月的见证者，他们互为成长路上的同路人。他们的点滴已盘根错节地纠缠在一起，想拔也拔不出。他相信这些将是他们人生长卷中最精彩的华章。
已执子之手，可还能与之偕老么？能不能有幸走到岁月的尽头，共看天上云卷云舒，齐听庭前花开花落？
陆承宇内心敲打着、叩问着已逐渐麻痹的神经，最后心情竟一片泥泞了起来。
是什么让他们走着走着，眼看着就要散了……
陆离也重新认识了妈妈，在大是大非面前永远大智若愚地隐忍的她，今天竟这样掏心窝子地挖掘与王子豪之间的话题，只说明了一点，在她的眼里王子豪只是女儿的一个普通的同学。也只有在外人面前，她才堪当谈话先锋，以行动去堵缺口。
妈妈的态度其实已经很明朗，可王子豪的身份一定得提到桌面上来的，她也一定得忠于自己的感情。
陆离想，吃饭时她必须要向妈妈亮剑了。
真不知一向优雅的母亲，该如何接招。万一妈妈像爸爸一样，也剑拔弩张了，怎么办？陆离急得汗快出来了。
难道忠孝就这么难两全？
到了饭店，陆离一颗感伤的心，好歹得到了些抚慰。因为桌上的菜品，是按照家中招待贵客的标准。
显然王子豪不仅仅是自己的同学。
有了这个评估，陆离不安的芳心，瞬间被满桌姹紫嫣红的佳肴所俘获。
桌上虽说没有熊掌鱼翅之类的极品，可海空陆三界同欢、荤素二品和谐共存，也足见妈妈的匠心独运与郑重其事。
陆离解放了“会发胖”的禁忌，她敞开了心扉，雄心壮志地斗飞禽走兽、灭虾兵蟹将……
冷紫溪招呼着王子豪，指挥他进军一盘盘芬芳的堡垒。
王子豪起先还抹不开面子，莺莺燕燕的。后来禁不住劝说，他也解放了“毛脚女婿”的禁忌，敞开胸襟，叱诧风云地驰骋疆场。
陆承宇在与王小雅同居生活中，狂欢的是□□，肠胃永远都是枯寂的。当前一场集视觉、味觉、嗅觉，多重感官的于一体的盛宴，岂能错过？他敞开了肠胃，毫不客气地来一场生理的狂欢。
冷紫溪则像设宴招待投资者的开发商，醉翁之意不在酒，对每一种菜式浅尝就止，对人间烟火淡漠的像个得道高僧。
这一切落在王子豪的眼里，愈发觉得“灭绝师太”又像一个优雅的神仙！
难怪自古魔仙就不分家，有时候仙即魔，魔即仙。
陆离的妈在仙一样的外表下，就透着魔一样的威慑力；在魔一样的应对中，竟散发仙一样的气场。
这样的一个女人，生出的女儿一定也是荡气回肠的！
这样想着，就更坚定了王子豪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决心。
吃饱了喝足了，在座的人都纷纷将思绪归位。
陆离首当其冲。
“妈，王子豪不是我同学，他是我男朋友。”
陆离刀剑出鞘般的决绝，直击两心——可怜天下父母心。
陆承宇从美食的享受中迅速撤离，愤怒挤出了一个与眼前的剩菜残羹相般配的词，“屁，你懂个屁。”
“爸，我今年都十八岁，我又不是小孩子。”
陆离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嗷叫着证明自己决不是只懂个屁。
“叔叔，阿姨，我和离离是真心的，我会对她好的，望你们成全。”王子豪诚惶诚恐，像古时候初次登门提亲的壮士。
“成全你们？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换成你们家大人，也不会成全你们的。”陆承宇一张嘴就上纲上领。
陆离最不服父亲的这种方式，冲他就嚷道：“爸，我相信他们会同意的。谁像你，整天当我们小孩子……”
“你本来就是小孩子式——胡闹……”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眼看着要着火，冷紫溪赶紧站出来灭火。
“离离，你听我说，得知你谈恋爱了……首先我很高兴，这说明我们家傻姑娘，长大了，知道喜欢男孩子了……我没想到，竟然还是这么帅气阳刚的男孩，他喜欢你，说真的，我替你们高兴。”
接着她诚恳看着王子豪说，“小伙子，谢谢你喜欢我们离离，我相信你们的感情是真诚的。我也很喜欢你，但是你们太小了，根本背负不起恋爱后面的责任……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如果过早地品尝甚至挥霍掉恋爱的那份圣洁，刹那芳菲过后，两个人的结局往往沧海桑田。这样反而糟蹋了一段情缘。所以，我希望你与离离都要三思。”
冷紫溪的这些话绝非信手拈来，而是汲取她与陆承宇的婚姻现实，因为这些话发自肺腑，真诚的叫两个为爱可以寻死觅活的年轻人，不由得吃了瘪。
特别是陆离，她想到爸爸妈妈感情的不和，妈妈这么优秀，竟然还是难逃被弃的命运。
看来妈妈的这番话并非空穴来风式说教，这些都有她的婚姻实践做支撑，某些感悟或许就是她痛彻心扉后的体验。
直到这时，陆离方才醒悟就这么将王子豪纳藏至家，采用先斩后奏式的“逼婚”，是多么失策。最起码她先可以告诉妈妈，因为妈妈在失败的婚姻里挣扎过，现在大概还在挣扎，这样的女人，不成功便成仁，或许她真能做自己的恋爱的导师。
王子豪在这番话里，也开始钟摆一样摇摆起来：一种方案先斩后奏，即让陆离将压寨夫人先当了，再昭告天下，逼双方二老见龙卸甲。另一种自己先出国，等打拼出一片天地，再轰轰烈烈将陆离明媒正娶，然后大家都皆大欢喜。
陆承宇坐着不动，表面上似一块顽石，可反思的浪潮一阵一阵冲刷着他，在刚刚与女儿一阵酣战中，没露出任何他能获胜的迹象，他感觉跟自家这样混不吝的女儿一阵疯狗似的嗷叫，确实有失身份，于事无补不说，或许还让事情走向极端。还好冷紫溪力挽狂澜。他也看出来了，冷紫溪不温不火的，一番很不口语化的说辞，还真将这些焦躁的不怕虎的初生牛犊安抚得妥帖。
“要不这样，你们换种关系相处？”冷紫溪试探了一下，见两个年轻人坚不可摧的眼神，有些松动，她心里一喜，看来摸着过河的这块石头算是稳了，接着她赶紧垫出下一块。
“你们暂时以兄妹相处着。说真的，我们也很喜欢你，也希望离离能有一个你这样的哥哥……等你们长大了些，有了足够的能力能处理恋爱、婚姻中的问题了，到那时，如果你们之间的感情依然真挚，我们做父母的也无话可说了，我们一定会开心地祝福你们……”她一边说一边向陆承宇瞟了一眼。
陆承宇会意，立马应下，接招道：“你妈……你阿姨，这方法可行。”
陆承宇将主攻对象由女儿改为王子豪。
“年轻人，一毕业，就面临着要走进社会，走上工作岗位，这其中得经过多少摔打，才能摸爬滚打着立业。只有等事业稳了，扎了根，再成家，这样才有担当家庭责任的精力。小王啊，我看出来了，你也是个不甘平庸的人，值得你为之奋斗的东西很多。离离也需要沉静下来学学，你们俩都该为理想振翅高飞，千万不能过早地被恋爱、婚姻束缚……”
陆承宇说着说着，不由得渐入佳境，领导干部做报告的惯性思维，开始活跃、驰骋。
冷紫溪担心他这样海阔天空，会招两孩子烦，便赶紧腰斩他的话柄。
“两孩子舟车劳顿的，这样吧，我们先回家，歇息，歇息……”
陆承宇耳朵里被冷紫溪灌进这么一句，他思维的输出被迫禁止，只得悻悻然堵住了内心汩汩往外窜的洪流。随后他的脑子里，又突然灵光一闪，闪出了冷紫溪话的弦外之音：我们要回家了，该你去结账了。
陆承宇一惊，这生猛鲜活的一桌，少不得就要了他半个月的工资！
别说现在拿不出，就是以后发了工资，他也拿不出。
这样一想，陆承宇不由得全身一紧，大冬天的竟从体内沁出了汗，他赶紧抓起自己的手包，边往外金蝉脱壳，边吩咐道：“你们再歇会，随后，我先去取车。”
与此同时，冷紫溪也站起来。
见冷紫溪径直走向了吧台去结账，陆承宇松了一口气。
回到家，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原以为缠缠绕绕、万水千山的问题，一下子竟迎刃而解了。
陆离结合妈妈给出的方案，倒过来推。
这一推还真惊醒了梦中人，她很快推出反证，回到事情伊始，金眉忠告她：你将有一个难缠的婆婆，你将当两年的留守妇女……金眉所言属实，可自己的这些都与婚姻、恋爱、家庭之类的读本上活生生的反面教材，对号入座。
当初只当金眉嫉妒自己而口轻舌薄，没想到原来这些都是良药苦口。现在这些“良药苦口”，就这样刺辣辣扑面而来，亟待主人公积极、智慧地解决。可陆离在这个领域，还真是一穷二白。
还是先培养兄弟阶级情感，再慢慢打入敌人内部吧。
妈妈这招棋值得一博。
王子豪想到家中的两座大山不容推翻，自己要去国外读书的事实，也是坚不可摧的，可他又想谈恋爱，他想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可鱼和熊掌是不可兼得的，所以自己暂且只能先放一边，先约个号，将心上人放深闺养两年，到时候在确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