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紫垣宫大殿时,环环的月亮盘子银洁正好。
辰时一刻,帝君缓缓走来,银丝面的软靴停在我眼前。我猛然抬头,便见他居高视下,面上无喜无忧。
“你可知错?”
又是这句。
错错错,我错了两百年了!这一回,我偏要死磕到底。
我挺直腰背,紧攥拳头,咬牙道:“她死了?”
帝君垂下眼:“你还是这么倔。”
我视若无睹充耳不闻:“你们灭了她?挫骨扬灰?还是像百年前对我那样,七七四十九道天雷,九九八十一道闪电劫?”
这是我和紫垣帝君的相处模式,他不肯服输,我不肯认错,两百年了,我们仿佛拉锯战般,谁也不肯让步。
“从青。”
他微叹,矮身蹲下,和我相视。
我没来由地觉得有股无形的压力。
不知何故,这次他并没有再一味地斥责我,而是十分诡异地注视我半晌,无奈道:“又受伤了?”
我瞥瞥右手,仙剑刺透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却嘴硬道:“不劳帝君费心。这点小伤,过几日就好了。”
我这副没好脸色的鬼样子,自然是想激怒他。现在我就跟吃了整筐朝天椒似的,浑身火气,只想跟他吵一架。
意料之外,他居然毫不在意,自顾自抓起我手,温暖的灵流涓涓淌来,我掌心伤口酥酥麻麻,不一会儿,暗血逼出,伤口愈合。
这是帝君第二次替我疗伤。又这么突然。
帝君他老人家在我心中向来是刻薄古板,刚愎自用,不近人情的形象,这种突如其来的慈祥,我真有点受不了。
正不知如何面对,他淡淡道:“她没有死。”
我身心俱是一震,瞪大了眼望他。
“重行一剑虽刺穿她的心脏,伤及脏魄,但妖灵还在。”
我激动地抓住他手:“你是说,风来还活着?”
他却摇摇头。
这什么意思?没有死,又不算活?
“使元真君那把剑是列星神剑,坚如晶石亦可摧之,花妖风来…虽保住了妖灵,到底肉身尽毁,只余一残魂于世。无影无形。”
“你耍我的吧?”我怒道,“无影无形,我怎么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话音未落,紫垣帝君打开手指,掌心跃出小小一点银光,如同月光下刺藤花一般雪白晶莹,瑟瑟闪烁着,静静散发幽香。
我心尖一颤,含泪喜道:“风来?小刺藤?你还在吗?”
小心翼翼去捧。
那一粒小小的银光立刻跃动了一下,仿佛回应。我差点忍不住泪奔。失而复得,是多么巨大的惊喜啊!
帝君温柔地说:“阿青,我说过,你可以信我。”
我感激极了,抬头与他对视,一时间却不知作何言语。没头没脑地问:“现在她是不是不用再死了?她归我管了对吧?”
他弯弯嘴角,居然笑了:“如果你要,我便给你。”
也许是我太开心了?也许是他目光中那种柔情太少见了?我竟不知道该说抱歉还是谢谢好。八壹中文網
晃眼间,却见他腕上密密一圈青绿的伤痕蜿蜒没入袖中。不知道是被什么所伤。
“帝君你受伤了?”我有些别扭地指指。
想来这还是我第一次正儿八经关心他,他一定也会不适应吧?
果然。帝君神色闪烁,飞快拂下袖子,将手掩在身后。淡淡道:“无碍。”
转身出了大殿。
第一次,我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心底下有很异样的情绪升起,我却分不清那是感动还是歉意。
只有脑海中回想着帝君说那句“如果你要,我便给你”,那时他的眼中温柔,却又从温柔中泛出清风和波光来。
我从未见过他这种神情。
我不懂所意为何。
风来失去了肉身,帝君替我找来一株颇有灵气的风铃草给它寄身。我看着银光跃动着融入淡紫色花铃中,微风轻拂,花铃摆动,仿佛舞动着重获新生的喜悦。
帝君说:“从此后,紫垣宫便是她的家。”
我默默点头。
总觉得这次回天上后,帝君整个像变了个人似的。他不盘问我下界遇到了什么人,经历了什么事,连追查“狐仙”一事的进展也毫不过问。
他简直不像他。
就说救下风来这件事吧,若是搁在从前,怕是我四肢伏地,磕头如捣蒜地求他,他也不见得会搭理,如今却主动插手,还替我想办法好好安顿。
想起增广天王那句“帝君最恨违背天道、灭绝人伦者”,不知他见了花铃中的风来,再说这话会不会闪着舌头?
这些还不止,本来他一天到晚诸事缠身,很少有机会跟我相处,我也乐得自在。这回不知怎的,他好像突然闲下来了,有事没事就跟我碰面。
还突发奇想拉我下棋消闲。
我很诧异:??
他很闲吗?
实在想不通,转头便去翻了翻天界仙官明细表,仔仔细细找到紫垣帝君的条目——
紫垣帝君,四御之一,天界第一战神。居紫垣宫,执掌天地经纬,以率三界星神和山川诸神。是一切现象的宗王,能呼风唤雨,役使雷电鬼神。
这么重要的上神,居然闲到有空找我下棋的?
我撑着脸,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更更奇怪的是,他老是偷偷注视我。
我们下棋时,我都自顾自走完好几步了,一抬头,恰好撞上他的视线。他见我察觉,立刻慌乱地移开目光,执了棋子随便乱走一步掩饰。
嘿我就纳了闷儿了,我头顶是有金子还是怎的?能看得那般出神?
啧啧,不像他,真不像他。
恰巧桃花砸了朵下来,滚在翡翠棋盘上,我迅速伸手捡了,放棋盒里。
“帝君……”
我觉得气氛有点诡异,没话找话道,“你之前入我梦中关心狐仙一事,怎么后来又不惦记了?”
“你想我入梦吗?”他执一子落在我手边。
我一抖,讪讪赔笑道:“您老人家繁忙,我就不劳您惦记了,嘿嘿。”
他淡淡道:“见你一面的空闲还是有的。”
我:……
一时语塞。
“若是你想,日后下界,我可以天天入你梦中。”
说着,他倾身而来,我呆若木鸡不知如何动作,眼见着他伸手从我的棋盒里捡出那朵掉落的桃花。有些惋惜地道:“一旦离了根叶,很快就要凋零,如此美丽,若能长存就好了。”
话音落,桃花在他手中生出枝叶,细细小小,宛如一只发簪。他拂袖抬手,顺手就插在我发髻上。
接着左右欣赏片刻,自得地点头,仿佛很是满意。
我:?
????
这什么意思?
我一脸懵,愣愣地看他坐下,又捡子认真走棋,神色一派自然,仿佛从来没有抽疯过。
这场面看得我背脊一阵寒意。
好家伙,我是不敢再乱说话了。
我这才明白,原来这是他折磨人的新招。恐怕看从前强制惩罚对我不起作用,现在画风一转,想到怀柔了?
罚跪不能使我屈服,就妄图用肉麻来膈应死我?
哗!这帝君!谁爱伺候谁伺候吧!我是惹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