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鸳鸯好,窗外风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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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能设下符阵的修道者数不胜数,其中以泉湖山的修道者最负盛名。而很少有人能仅仅通过符阵展现出来的现象判断符阵来自于哪个门派,但苏白裘胜在已经游览群山,无论哪个门派的修炼者他都碰到过一些,只从表面就能看出来那是泉湖山的符阵。
至于十六到底是泉湖山的人,还是漆山剑门的人,苏白裘心里其实早有定论。于是他在一次唐蓝可出去打猎的时候主动提出帮十六晾衣服,和十六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十六,你姓沐吧。”苏白裘在帮十六抖开被单的时候问道,十六的手一松,被单就落到了地上。苏白裘沉默着把脏了的被单捡起来放在了一边,随后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十六捏着衣角看着他,一直咬着嘴唇。
“其实唐蓝可想不明白很正常,要猜到这份上,首先得能看出来那符阵是泉湖山的。符阵的强度不低,你肯定是和地位高的人有关系。而既然是地位高的人,怎么可能让自己家的女人受这样的委屈。所以,你应该,是沐山临那些没什么修炼前途的儿女之一吧。”苏白裘抓了一根草在手里把玩,为了不让十六尴尬一直没有看她。“能嫁给位高权重还强迫你守墓的人,你弟弟应该是漆山剑门沐玄吧,毕竟沐玄是沐山临最小的孩子了。”
“你别告诉唐公子,可以吗?”十六说。
“可以,我也没打算说。但是就算你这么瞒着,你们要在一起也是要回家的啊。”苏白裘叹了口气。“唐蓝可是个骄傲的人,沐玄更是不好惹,他们两个人会低头吗?”
“走一步看一步。”十六只是这样说。
看来是真的很喜欢啊,苏白裘无奈地点了点头。无论是十六还是唐蓝可,对对方的喜欢都是真实的。
“小石榴,我带了东西回来。”
唐蓝可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他在提出要和十六在一起的时候就给她起了昵称,小石榴。他把手里的花别在她发间,看着她一直笑。
本是良辰美景,只是好景不长。
那天唐蓝可和苏白裘因为感觉到周围有异样的气息,加上唐蓝可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两个人商量着要准备离开,于是双双出门去打探情况。果然在不远处发现了阴兵的踪迹,虽然只是寥寥几只,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出现黑压压的一片。唐蓝可记挂着十六,和苏白裘快步赶回了竹屋那边,却看到身穿漆山剑门服饰的人正拥着十六往外走。唐蓝可误以为那些人要伤害十六,前冲的时候却被苏白裘拉住了手臂。
“你看着。”苏白裘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唐蓝可捏紧了拳皱着眉头。
“小姐,门主让我们接您回去,最近太危险了,不要再在这里守着了。”一位漆山剑门的弟子对十六说。“门主说了,一切后果他来承担。”
“我……可是我。”十六一直左顾右盼找着唐蓝可的踪迹,却不曾想唐蓝可正躲在一边,从树叶缝隙中看着这一切。
“您在找什么人吗?”漆山剑门的弟子警觉了起来。
十六深知唐蓝可和自己弟弟的矛盾,而她其实和自己的弟弟都说不上熟悉。她没在漆山剑门待过一天,即使她是门主的女儿。她早早被当做交易筹码嫁给了死去了的那位丈夫,直到去年弟弟沐玄接管了漆山剑门,才有人来接自己回剑门去住。
而十六拒绝的原因其实并不是表面上的给丈夫守墓,而是因为她害怕自己的弟弟。长时间的情感缺失和家暴让她害怕那些掌握着权势的人,而那个弟弟又是自己所有兄弟姐妹中唯一一个被父亲正视的孩子。
“好……”十六跟着漆山剑门的人离开了竹屋,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她的未来,从来都不是她自己选的。就算遇到了唐蓝可又怎么样?没人会为了她放下一切的。
而在一旁看着的唐蓝可,并没有追出去。
“你怎么不追?”苏白裘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走吧。”唐蓝可转过身,却一直回头留恋那座竹屋。苏白裘不认为他能就这么放弃,却又看不懂他眼中的东西。
“别这么没志气吧,十六是个好姑娘啊。”苏白裘跟上唐蓝可说道。
只是唐蓝可没有再回答他,他也不能再问了。
“喂,你朝哪走。”苏白裘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条路是刚才他们回来的路。唐蓝可的脚步声渐渐变乱,说明他的心神根本不稳。而他的前面正是数十个阴兵,他抽出自己的剑迎了上去,空气中仿佛有无数根无形的细线,割断了阴兵的四肢,切碎了它们的头骨。地上满是散落的膝盖和头盖骨,无数肉块掉落在地上,“啪啪”的声音如同暴雨倾泻。
他的愤怒无处发泄,只能用来清除这些害人的东西。
唐蓝可真是个好人,苏白裘深知这一点。
“救命!”
在他们赶了一上午的路之后,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呼救的声音。唐蓝可和苏白裘迅速赶去,在切开阴兵之后看到了摔倒在地上的女人。那女人浑身都是泥土,脸上也尽是斑驳的痕迹,怀里却还紧紧护着一包果子。
“两位公子是修炼者吗!”女人看到唐蓝可斩开阴兵的动作,像是终于找到了寄托一样抓住了他的衣摆。唐蓝可急忙把女人扶起来,女人腿上都是深可见骨的伤,却还踉跄着让唐蓝可跟她走。
“你受伤了,我来背你。”苏白裘顾忌唐蓝可身上还有伤,主动背起了女人。“你是要去照顾什么人吗?这么急。”
“你们救救王爷吧!王爷已经守了快一个星期了!”女人的声音哭得沙哑,也有可能是长期没有喝到水。
“王爷?”唐蓝可心中浮现出一个可能性,那个可能性让他心脏砰砰直跳。
“是锡庭的与眠亲王啊!这附近都是那怪物,他为了保护我们都已经快成活死人了!”女人抹着眼泪说。“您两位帮帮他吧!”
“这附近有多少阴兵?”唐蓝可问道。
“太多太多了,村子里的东西都吃完了,我们只能冒死出来找食物。”女人回答。
“走!”唐蓝可和苏白裘顺着女人指向的方向冲了过去。一路上遇到的干尸数不胜数。但他们毕竟都已经经历过一次,没有贸然冲上去送死。他们跟着女人的指引,终于看到了前面女人所说的屏障。
那不是一个阵法,那可能什么都不是。空气中只有一层薄薄的膜,甚至像肥皂泡一般易碎。而就是那么一层屏障,无论干尸们怎么凶狠的攻击都无法破坏。数百把金色的剑在屏障外面飞舞,偶尔还能看到黑色的圆圈出现,只要接近的干尸都会被吸入其中,伴随着圆圈一起慢慢消失。
“从这里可以进去!”女人用自己沾着血的手掌接触到屏障,屏障裂开了正好一人能进去的口子,三个人迅速钻进去,屏障瞬间闭合。想跟着三人钻进来的干尸被屏障削下了头颅,头颅掉在地上,牙齿还在上下碰撞发出“咔咔”的声音。
“王爷!王爷!”女人冲到一个人的旁边,那人坐在王座之上,浑身浴血,甚至让人完全看不清他的脸。他闭着眼睛低着头,像是死了一般沉寂。而外面的阴兵似乎找到机会冲了上来,在屏障上划出了一个缺口。王座上的人突然睁开眼睛,金色的眼瞳中射出凌厉的杀气。
他放在王座上的手指动了动,金色的剑立刻飞向了干尸,几剑就把干尸切成了碎块。
“王爷,您看看这边!有修炼者来帮您了!”女人抓住那人的手摇晃着。“您看看我啊,我是阿蕙!”
而那王座上的人一直没有回应,只是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动作。他身上的伤口都被血黏了起来,甚至说不上是溃烂还是愈合。苏白裘只觉得从头到脚都一阵酥麻,只是看着这人,仿佛就受过了同样的伤一般。
“荣华尹兰?”苏白裘震惊的眼睛都快从眼眶中瞪出来了,唐蓝可看着周围宛若地狱的景象。想到自己竟然在符阵之中待了将近一星期,外面却是这一般人间地狱,他的背后就布满了冷汗。
这些时间中死了多少人,他想都不敢想,而自己在贪图享乐的时候,荣华尹兰再次把他甩在了后面。无论是君与眠还是荣华尹兰,在任何事上的执着都让人胆寒。
“他听不到你说话了,他受伤太重,把所有的真气都集中到感知和攻击上面了。”苏白裘反应过来之后立刻跑到了荣华尹兰旁边,他试图触碰尹兰,却被尹兰视为敌人,金色的飞剑立刻指向了他的脖子。
“该死,他现在什么都听不懂,我怎么和他解释!这样他不死才怪!”苏白裘脑后流下冷汗,那些剑绕着他形成了一个圈,他只能举着手待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你能他和神交吗?”
唐蓝可闭上眼睛将自己的真气输送了过去,却被尹兰的神识紧紧地挡在了外面。尹兰像是在自己的脉窍中建起了堡垒,没有任何人能在这时侵犯他的领地。他屏声闭气,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为了保护这些村民将自己完全当做了战斗机器。
如果不能阻止他,他一定会死。
“荣华尹兰,我认识君与眠,我是他的同期,我和他战斗过。”唐蓝可突然开口说道。
而在他说出“君与眠”三字的时候,尹兰的手指肉眼可见地活动了一下。
“你再这么下去就见不到君与眠了!”苏白裘突然大喊了起来。“喂!与眠亲王!你要为了除君与眠以外的人死吗!”
那喊声像是破开了尹兰的防御,尹兰突然张开了金色的眼睛。他张开嘴深吸了一口气,身上的伤口迸发出道道血柱,他眼中的金色一闪而过,整个人瘫倒在了王座之上。而就连那王座也在慢慢变淡之后消失,屏障轻声破碎,金色的剑在空中颤抖,岌岌可危。
而那些虎视眈眈的阴兵却并没能冲进村庄,苏白裘的白马浪在屏障消失的刹那间分裂成了数百根,替换了屏障形成了新的壁垒,那些长棍似是在震荡,所有的干尸在碰到的瞬间都化成了齑粉。
正在苏白裘发愁开怎么解决这些干尸的时候,半空中那些金色的剑突然狂暴地飞舞起来,它们斩断了方圆百里内所有的干尸,渐渐变淡消失在了空中。
百里之中悄无声息如同墓地一般死寂,黑色的尸体遍地都是。唐蓝可站起来看了看周围,快速地在村庄周围画了个剑阵。苏白裘也把自己白马浪的本体插在了村庄的中心,减轻了真气的消耗,维持着自己的棍阵。
“王爷,王爷!”阿蕙抱起尹兰哭喊着,兴睿从一边跑来把尹兰背在了背上向着房子跑去。唐蓝可和苏白裘急忙跟上,苏白裘点了尹兰的脉窍帮他止血,唐蓝可则拿出了自己这几天采的草药。而让他们觉得匪夷所思的是,即使全身都是深可见骨的伤痕,甚至好像他的手臂都要掉下来了,尹兰还是稳稳地呼吸着。
苏白裘和唐蓝可帮阿蕙一起脱下尹兰的衣服,掀开胸口的时候三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过度使用真气,尹兰的心脏已经变成了紫色,胸口深深凹陷了下去,显露出骨骼和心脏的形状,甚至有血管的纹路。阿蕙忍不住又哭了起来,连苏白裘都不忍再看。而唐蓝可却一直盯着那颗心脏,皱起了眉头。
“什么啊,你都不怕?”苏白裘问。
“这心脏太顽强了。”唐蓝可说。
抵不过好奇的苏白裘从指缝中看向了尹兰的心脏,果然如唐蓝可所说,那颗心脏有力地跳动着,完全没有生命力减弱的迹象。从那心脏中向外发散着的生气,就连坐在一边的苏白裘和唐蓝可都能感觉到。
“这颗心脏,不是荣华尹兰的。”苏白裘想起自己听到的关于君与眠杀荣华尹兰的故事。那时候君与眠掏出了荣华尹兰的心脏,放到了自己胸口。“那是君与眠的心脏啊。”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支撑着尹兰活下来的,正是这颗来自于爱人的心脏。
而受伤到几乎已经称得上活死人的尹兰,在那之后不过三天就睁开了眼睛。虽然伤口还没有好,却已经可以和人交流了。
“是你们救了我吗?”
被尹兰略显淡漠的眼神盯着的感觉称不上好,苏白裘咽了咽唾沫赶紧点头:“我叫苏白裘,这是唐蓝可。”
“你和与眠打过架。”尹兰突然说。
“嗯……对不起。”唐蓝可下意识道歉。
“你伤过他吗?”尹兰眼神似乎是变得凌厉了,但从苏白裘和唐蓝可这边看明明他是很可爱的那一种,却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其实那次是我输了。”唐蓝可说。
“他还让了君与眠,故意让他赢得。”苏白裘补充道,因为他觉得这样会有用。
果然,听到这句话的尹兰收起了他凌厉的眼神低下了头缩进被子里,在只露出头顶的情况下点了点头,白色的头发都乱了一些。而在苏白裘和唐蓝可看到这一瞬间,心里只想着一个词——可爱到让人发疯。
“我觉得我开始喜欢你了,你觉得君与眠要是回不来你和我有没有什么可能?”苏白裘凑过去冲着大概是尹兰脸位置的被子说。他话音刚落尹兰就从被子里钻了出来,鼓着脸盯着苏白裘。
“不!”尹兰说完就背过了身。
“我不行了,我真的爱上他了。”苏白裘捂着自己的心口倒在地上,现在他终于能明白为什么君与眠那么喜欢荣华尹兰了。
在苏白裘躺在地上的时候,尹兰试着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停下动作,一直到他能从床上走下来,伸了伸自己的胳膊。
“你们能和我去一个地方吗?”尹兰低头看着苏白裘问。
“去哪?”唐蓝可走进来问。
“荣华城。”尹兰咳嗽了两声之后才说出来。“我必须回去给我哥哥报信,我的狼已经去了,但我必须回去保证他的安全。”
“你伤得根本不能走。”唐蓝可立刻摇头。
“我爬,也要回去保护我哥哥。”尹兰向前走了一步盯着唐蓝可。“不管你们会不会和我一起去,我都要爬回去。”
他的眼神让人说不出话,仿佛从他眼中喷出了一蓬艳丽的火苗,无数火苗从他的身心中喷吐出来,耀眼的让他无法直视。
南方的村庄,空气中似乎都凝着水。
而那个美丽的人在燃烧,白发上下飞舞,又似是下了一场雪。
“我们现在就走。”唐蓝可拉起本来在地上躺着的苏白裘,回应了尹兰的倔强。
仅仅是因为那么美丽的人,连身心都散发着光芒,却宁愿浑身尘土,爬回荣华城。
这世界早就变天了。
所以他们千里迢迢赶来,给孤独的人撑伞。
“昏迷伴随了我一生,我在无法逃离的梦境中荒废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