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响了，顾墨迟回过神来，接通。“我和鸿渐已经到宣城了，他去找林子君了。你晚上过来基地，做一次最后的计划统筹。”
电话是苏爵一打过来的。“你叫鸿渐不用去了。”
顾墨迟闭上眼睛，在楼道间靠了一会儿：“林子君说得那些话，我可以转述给他。你告诉他，他要有个女儿了……”电话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苏爵一才说：“我以为现在不是谈感情话题的时候。”
“苏爵一，你认为我们应该这样做么？”
顾墨迟是个一旦做了决定就很少会自我质疑的那种人，可是刚才林子君的那番话，真的凿开了他坚硬如铁的心。“如果我带着小染，带着我爸和檀姨离开，哪怕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东山再起……”苏爵一低吟一声：“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都是骑虎难下了。我不为你，也不为叶染，只为了当年死在龙王社手里的那批兄弟。”
“杨誉臣破译出来的那份名单，已经由叶染转交给黎医生了。”
顾墨迟没有再继续阵前动摇军心的任何话题：“有黎司长出面，无论后续多么棘手，应该都能一应解决。”
“我并不需要——”“你不用逞强。”
顾墨迟打断他的话：“如果你不能好好接受黎医生，不如一直这样亏欠着她。等有一天，你发现自己都已经还不起了。或许自然而然，就觉得那才是爱。但是叶染……即使我死了，她也不会跟你在一起的。”
啪！直男式挂电话。苏爵一并没有再跟他继续废话，顾墨迟一个人靠着走廊，点了一支烟，却没有吸上一口。快到两点钟的时候，他才去外面买了一份清淡的粥点。回到楼上的病房时，叶染竟然正在休息。她有多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冬天的阳光从病房的窗户打进来，雪白的被子上，一个浅浅的凹陷下去，正好可以窝上一只懒猫。他把小迷糊带去给叶染的时候，就想过这样一幅画面。可是静好的岁月背后，那些太过深刻的爱，都像一把刀。顾墨迟静静走到叶染床边，看着她已经长起来的头发铺满了整整的枕头。她的睫毛还像以前一样纤长，脸上动过轻微的刀，却没有岁月无情的痕迹。她的小染还像以前一样，睡觉蜷起来，像不安分的猫。她一定是想家了，想爸爸妈妈了，想自己的兄弟姐妹，亲朋好友。顾墨迟轻轻牵起叶染的手，看着她手腕上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处。可悲他口口声声护她周全，最后却只能选择一次又一次向她举起刀枪。可即便这样，她还是她的小染姐……顾墨迟攥住叶染的手，将她冰冷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叶染……就算全世界都不能理解我，你一定会的对么？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原谅我的……叶染冷不丁睁开了眼，视线里，清晰可见的容颜让她误以为自己又是一场深梦。直到手心的温度变得真实，男人眼底的猩红色，让她一度以为自己是不是又死了一次。“顾……”“你醒了？”
听到叶染淡淡的呓语声，顾墨迟下意识松开了手。回到相应疏离的位置站定，他偏过头，特意把脸上的伤疤转过去。“我来接檀姨出院的，楼下看到林子君，她说给你带了午餐，我顺道上来送给你。”
叶染没有特别激动，只是淡淡看了一眼粥点：“哦，那你在里面下药了么？”
顾墨迟肩膀微颤，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叶染低下头，出神地看着自己的双膝。良久，她说：“墨迟，你就那么见不得他活下来么？他是个男孩，如果能活下来，一定很坚强的。”
顾墨迟身子一僵，千言万语卡在喉咙间，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让我把他生下来，顾墨迟。”
叶染抬起眼睛，灵动的眼眸中，似有万种情愫在其中动荡。“只要这个孩子活下来，无论将来有一天，事情有了怎样的反转。或许我都能理解你的苦心孤诣。墨迟，我不是没有想过，你所做的一切，是不是为了保护我。但这些统统都不重要，因为只有这个孩子，不能成为任何事情的代价。”
叶染伸出手，拉住顾墨迟的衣襟。那双眼眸里柔弱着的光，一瞬间像要点燃了顾墨迟的灵魂。“你……”“答应我。换言之……如果你害了这个孩子，无论将来你有多少苦衷，我都不能原谅。答应我，顾墨迟……”充盈的泪水在叶染的眼中跳动，床头的粥点散发着挑动食欲的。叶染饿了。她看着那碗粥，喃喃低语：“请你告诉我，我可以安安心心，吃下你为我送的餐？”
一瞬间，顾墨迟的心脏就像被人用刀子狠狠拧了一个来回。如果来不及，就已经来不及了。但是这碗粥里，至少还有叶染对他仅存的幻想和信任。抬起手，顾墨迟端起粥碗，将勺子拿捏在手，搅了搅，然后凑到唇边，吹凉。“吃吧，这里面，什么都没有。”
叶染屏住呼吸，看着眼前热腾腾的关心。她启开唇，小心含住。“顾墨迟，我再相信你一次。”
热粥滚过冷冰冰的心头。叶染的泪水沿着脸颊滑落——漫长的哭泣，像一朵花凋零的时间。她有多久没有跟顾墨迟这样，相对坐在一起，好想把时间都调到了静止。从日落到天黑，顾墨迟起身要走的时候，叶染却突然再次叫住他。“墨迟！自己小心点……”顾墨迟凛然回头。叶染已是泪流满面：“无论你想做什么，请保护好自己。我不想有一天，我们大家都觉得无论什么都可以原谅的时候，我没办法跟孩子解释，他的父亲到底去哪了……”“我会的。”
顾墨迟转身，离去。叶染低下头，双手轻轻扶着自己的小腹。“宝宝，再坚强一点，再长得结实一点。妈妈答应你，会让你降生在一个有很多人欢迎你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