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那晚没有睡着，如果不是赵风朗忽然回头，如果不是苏洺要挽留，陆思缘真的不想把这事儿摊开来。那些心知肚明的感情，只要没有出口，它就永远是关在盒子里的猫，你可以想它生，也可以想它死，苏洺认为它生，陆思缘则可以认为它死，并在默认它为死的情况下，不带恻隐地做出相应的确保它不能活的行为，可一旦挑明，盒子打开，它就只有一种状态——它无疑是活的。
明确知道它活着，陆思缘就不得不承受亲手将它勒死的罪责感。
陆思缘眼中哀切，心虚地、微弱地进行最后的垂死挣扎，“你和我……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会不会，你只是错以为你喜欢我？
如果这是陆思缘有意要刺痛苏洺，那么他实在是精准毒辣。没有什么比喜欢的人知道你喜欢他还故作不知、知道后还要质疑这份感情的真实性更让人难受的。苏洺想讥讽陆思缘的伪善，却忽然提不上来气，咳了好一阵，陆思缘慌忙递水，苏洺却狠力将那杯水打翻在地，咳得面红耳赤、双眼发红，才顶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看陆思缘，笑不成笑，“我倒希望是误会。”
苏洺嗓子干涩得听不出原声，好像是一个陌生人在同陆思缘道：“最好我这几年来对你的感情全是误会。”最好我没有因你喜悦、没有因你难过、没有因你否认自己，没有多次要放手却向你奔走的挣扎，没有偷摸摸地跑去看你，没有费尽心机也要留在你身边，最好你从未向我伸出手，最好我们从未相识过。
陆思缘也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委屈，顿时红了眼眶。
可怎么偏偏、偏偏是我，这世上人那么多，你苏洺选择那么多，为什么偏偏选中这样的我。陆思缘既像求饶又似恳求地道：“三水……是谁我都可以，但我最不希望那个人是你……”陆思缘平日里的伶牙俐齿关键时刻总派不上用场，他不知道怎么说，“对不起，我……”
苏洺倒是听明白了。苏洺对此早有预见，陆思缘曾经醉酒间说的“绝不”二字，现在也还时刻在他心头打转，陆思缘现在这番话不过是把“绝不”的含义补充完实了，他还有什么不明白？实际上，他一直都清清楚楚，你陆思缘接受谁都可以，唯独苏洺不行。
苏洺移开目光，落点悠远，“陆思缘，没什么好道歉的，你不欠我。”想到什么，他又补充道，“房子你照旧住着，我不会回去，你也不必再来。”
“那房租……”陆思缘还想说，苏洺却不想再听，直直打断，“陆思缘，如果你真为我好，就听我的……”苏洺极力想保持冷静，却还是在未句颤得变了音，“给我留点尊严。”
这话令陆思缘彻底失声。
对话到此已经没有继续进行的必要，苏洺这话明摆着是划了楚河汉界，就差陆思缘打道回府这最后一步。陆思缘不是听不懂话的人，可他迟迟不动，久到苏洺连窗帘花纹的纹路都要清晰印刻在眼里，久到他快忍不住回眸看陆思缘一眼，好在一通电话打进，及时唤回他的理智。
是陆思缘的手机。
来电的是谁，他心里有数。
陆思缘没有接通，任由铃声响满一分钟自动挂断，他才瓮声瓮气地说：“你照顾好自己。”话毕，便不带任何迟疑地离开了。
房门刚刚合上，苏洺就转回头，坐起身来把房间灯都打开，忽然明亮的光线刺得眼睛疼，苏洺单手支在腿上捂住眼睛，几分钟后放下，就瞧见陆思缘蹲坐的那块位置的被子上有几滴水渍。显然，陆思缘是哭过声音才会那样，苏洺一指轻轻拂过那片深色，他想，你有什么可哭的？为他？还是为我？
发觉自己在想什么，苏洺自觉好笑，干脆环抱着双腿，把整张脸埋进膝间。
他怎么好意思要求陆思缘为他留点尊严。
他还剩什么尊严。八壹中文網
赵风朗找了一家便捷酒店暂住，他在那儿等着陆思缘。
陆思缘也没什么多余的心思去想哪个路线更省钱了，干脆招了辆的士过去。赵风朗想见陆思缘的心思急切，路上接连打了多个电话，陆思缘都没接，也不按断，甚至舍不得空出只手按静音，好几次司机看着他欲言，见他脑袋抵在窗上一脸颓丧，话又止。
到了目的地，陆思缘才给那十几通未接电话回拨，赵风朗那头立马接起，几乎是暴怒的喊道：“陆思缘你……”
陆思缘不等他说，平静地截断道：“没吃吧？下来吧，找个地方边吃边谈。”陆思缘这话说得没什么力气，赵风朗也听出不对，便没再反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等我一下。”
好一阵没见，两人再见，都觉得对方陌生。
赵风朗看起来是在某个正式的宴会上知道真相就愤然离席，身上穿的是他以前嫌过于刻板和规矩的西装，他身材高大，西装裁量贴合，不自觉有种威严，再加上休息不足，下巴已经冒出胡茬，整个人显得稳重老成许多，这样看他，断然想象不到此人曾穿着白t恤加运动短裤骑着一辆破旧二八去菜市场替他淘一只小鸭子的少年样。
陆思缘看起来这阵子过得不错，脸颊不再像之前那样凹陷，皮肤光润许多，他穿着还是以往风格，但他整个人都显出与从前截然不同的平淡感，即使是看到赵风朗，眼里也没有任何波动，更不会再亮光彩，待赵风朗走近，陆思缘冲他礼貌一笑，问道：“想吃什么？以前总是你请我，这次我请你吧。”赵风朗一眨不眨地关注陆思缘的神态变化，生怕错过一点细节，却无力地发现，陆思缘这次没有任何逞强和伪装，是真真切切地毫无波澜。
意识到从小照顾到大的孩子真正长大，似乎就是看不透他的那一刻。赵风朗此刻就是如此，他头一次觉得站在面前的人并不比自己小，像与他同龄，甚至要高他一截，就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陆思缘已经迈步奔向前方，把他留在了原地。
猜不透总意味着掌握不住，赵风朗忽然感到恐慌，他荒唐地觉得，他与陆思缘的地位竟发生了翻转。
见赵风朗看着自己沉默，陆思缘也不等了，挑了一家近的，“火锅吧，正好暖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