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昨日心神耗费巨大,陆思缘睡得颇沉,苏洺起床没惊动到他。
老人家早起惯了,即使昨晚休息得晚,苏外婆苏外公起床时间还是照常,苏洺进大厅时,苏外公正坐在老人椅上看今天的报纸,苏外婆已在厨房准备早点了。
“外公。”苏洺对苏外公颔首招呼,有一分军人影子。
苏外公满意地点头,报纸抖一抖,又问道:“陆思缘呢?”
苏洺如实回答:“还在睡。”
陆思缘太讨喜,正是因为要讨别人的这份喜欢,心思太多。苏外公阅人无数,陆思缘这点小九九在他那里瞒不住,苏外公扛枪抗刀半辈子,习惯了军人战士的直来直去,对这类一肚花肠的人向来看不上眼,但于陆思缘这份纯粹害怕被讨厌的战战兢兢硬气不起来。
“这孩子……”苏外公在思索什么,眼里有片刻虚焦,回过神来,又摇摇头,不明显地叹气,“罢了,不谈了,去帮你外婆吧。”
苏外婆准备了几块油饼,几个煎鸡蛋和自己磨的豆浆,这会儿已经是收工状态,苏洺帮不上什么忙,就到一旁收拾用过的厨具,苏外婆对他笑了笑,低头捞豆渣,豆浆醇厚的香从锅里阵阵传出,伴随着暖人的雾水。
苏洺下意识往窗外看,雪昨夜停过了,地上还有一层厚厚的残余,映着日光闪闪发亮。
注意到苏洺的动静,苏外婆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昨晚可真冷啊。”
“嗯。”苏洺回得简洁,收回视线,专注到手上的活计来。
“他是个寂寞的孩子,”苏外婆动作缓而稳,滤网上厚厚一层豆渣一抖便干净,她又重新去捞剩下的,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说,“哪能有那么难过的孩子呢?”
苏洺动作利落,苏外婆说话间就已把碗擦了干净摆齐,正要将油饼端出去,听了这话便停下来看苏外婆,像个询问大人一道简单的算数题的孩子,眼睛亮得不见七情六欲,“陆思缘?”
见了苏洺这样子,苏外婆忍俊不禁,伸指点了点他的额头,“你们俩像两个极端。”
一个看似开朗无忧实则多虑感性,一个看似冷漠无情实则懵懂纯粹。
陆思缘被苏洺叫醒,彼时早点已在桌上摆好,就等他上桌来吃。陆思缘大窘,也不顾头发凌乱衣衫不齐,从床上跳起就往大厅赶,边走边理仪容,还无理埋怨苏洺:“同桌桌你该叫醒我的!”来人家家做客还让两老等他开吃这算怎么回事儿!
“抱歉。”苏洺甚是诚恳。
哎,这人。
陆思缘食指在半空点点点最后也没辙,嘴巴一闭,不和苏洺计较。
“爷爷奶奶!”人未到声先至,紧跟着一张羞愧得好像要立马下跪表抱歉的脸出现,陆思缘跑到苏外婆苏外公后面一顿捏胳膊锤肩膀,“您俩诚心要折我的寿吧,给我做吃的还要等我来才来吃。”
苏外公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太拿自己当回事儿。”
“不打紧,”苏外婆拍拍陆思缘的手,劝他坐下,“他们家规矩就这样,谁都一样。”
苏外婆话音刚落,院外两只狗突然“汪汪”大叫起来,分工极为明确地,苏白守着大门,苏黑一骨碌跑过来冲两老叫,一边叫一边往门的方向走出几步,是要他们过去看。
苏外婆看眼时钟,这会儿也才六点四十,边起身边问:“这时候谁会来呀?”
见苏外公已走出去,陆思缘立马狗腿地扶起苏外婆跟在两老身后,苏洺也听到动静,已在大厅外等着他们,看到苏洺,陆思缘做了个鬼脸。
当陆思缘看到来者时,他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那是一个美人。
来者很高,少说一米八,一身黑色,大衣因她傲人身高露出一截小腿,墨镜遮了大半的脸,脸上仅露一张被涂得艳红的唇,她留的是利落的短直发,陆思缘靠近了才看出头发被染过,是近黑的红色。她两手插大衣口袋里笔直地站着,一截天鹅颈白胜雪,端着一种生人勿近的高傲姿态,任苏白在她周围蹦蹦跳跳乱喊乱叫也毫无反应。
直到看到苏外婆苏外公,来人才将墨镜摘下,她好看,陆思缘匮乏的词汇量作不出形容,但她属于能让街上男人看直眼的精致脸,但作为一个女人,那张脸实在凌厉,高挺的鼻子,突显的颧骨,下巴也尖瘦,特别是那双冷冽的凤眼,无一不让人望而却步――男人是这样的,他们喜欢好看的女人,但畏惧太过完美的女人。
“这狗,”女人一指点点苏白,眼带嫌弃,颇有分女王风范,“久了不认人,太笨。”
说着,她迈前一步,对苏外婆苏外公笑了起来,什么冰冷都化春风,“爸,妈,我回来啦。”
陆思缘一开始以为对方是□□上门,谁知这一言一步,什么神秘冷酷都烟消云散,成了家中一员,他看得目瞪口呆。
苏外婆动了情绪,上前将女人抱住,眼里有泪,话里埋怨:“活该它不认你,哪有女孩子家那么久不回家的……小洺他……”
听苏外婆提起苏洺,陆思缘下意识朝身边人看去,就见苏洺的手僵硬地动了两下,眼中也有了与苏外婆相应的、他少见的明显的、名为柔软的东西,苏洺自然地上前接过女人的墨镜和行李箱,谁知他开口刚说一个“苏”字,就被苏外婆瞪了一眼,于是话一顿,再开口成了:“妈妈。”
而苏外公呢,一旁冷脸数落女人种种――穿得不伦不类,头发不正经,嘴巴涂得像妖怪。
陆思缘一个外人杵在这儿有些尴尬,他下意识地左手抓住右手臂,后退了一些,想安静地做背景板。
奈何苏黑没有一点自觉,围在他旁边扯他裤腿闹他陪它玩,陆思缘耐不住,蹲下来抚弄它的短毛。看得出苏黑在苏家伙食不错,身体格外壮实,陆思缘摸着摸着在它身上掐了一把,苏黑也有脾气,先是跳起来拿头撞他,又拿后腿把雪刨到陆思缘裤子上。刚才还嫌这狗不识趣,这会儿陆思缘也不含糊,拿手抠一团雪按成雪球就往苏黑身上砸。
苏黑为躲雪球跑到了苏洺身边,陆思缘这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不知什么时候,院里安静了下来。
他一抬头,果然,四双眼齐刷刷地看着他。
陆思缘咽了口口水。
……说他刚才在梦游还来不来得及?
“是挺可爱的。”也不知道刚才他们聊了什么,女人看着陆思缘突然说出这话,说完朝陆思缘走来。
女人好像自带磁场,她愈近,陆思缘愈觉呼吸困难,身上所有细胞都在跳动,血液在血管里沸腾,心脏砰砰直跳,不知是因为对美色的紧张还是对气场的畏惧。
平日以机灵著称的陆思缘此时像个傻子,蹲在地上反应不能。
女人还是走到他面前,蹲下来与他平视,伸出修长细腻的一双手,“苏绾。”
陆思缘如梦初醒,缓慢地眨眨眼睛,像对带珍宝似的小心翼翼握上那双手,清了清嗓子,勉强镇定:“陆思缘,思念的思,缘分的缘。”
苏绾好似真的喜欢他,眯眼笑了起来,“好名字。”
她也有一双澄亮的眼,与苏洺九分相似,不笑时让人如坠冰窖,笑起来却明媚若春风暖阳,判若两人,让人心颤。
陆思缘不由得朝她身后站着的苏洺瞥去一眼,那人安静依旧,眼也沉默。
要他也如此笑一笑,还有谁能拒绝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