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柳乘风和舒影之后，柳老爷整个身形都矮了一截，感觉自己就像是砸锅卖铁补贴家用的可怜人，而舒影则是个奸商，柳乘风就是她的狗腿子。
——虽然这样说也没错就是了。
柳管家比他年纪还大，跟在他身边，佝偻着腰，为他贴心地想办法，“老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这次虽然被他们两个小辈占了便宜，但是日后说不得就从哪个地方补贴回来了呢？”
柳老爷听不得劝，但是此时此刻，如果没有人安慰，他就不知道要抑郁多久了……所以很轻易地接受了柳管家的劝，还自顾自点了点头，“这件事确实不是咱们的错。”
柳管家赶忙配合地点点头。
柳老爷继续道，“怪就怪那个该死的柳乘风过于奸诈，而我手下的人又过于愚蠢，都是一群饭桶，连这么简单的任务都做不成……”
柳管家继续点头。这种时候，说什么话！不说话，点头就对了。
柳老爷磨着牙把人骂了一通，然后沉默良久，柳管家还以为对方睡着了，抬起头来一看，发现柳老爷陷入了沉思。
“老爷，”柳管家思考一下，觉得自己应该搭个腔，给柳老爷一点台阶下，“您（又）怎么了？”
柳老爷像是被他突然惊醒，眼睛一瞪就要发脾气，“你……”但是他随后垂下了高贵的头颅，稍微有了点儿颓败之意，“哎。”
他浑浊的双眼略显无神，从柳管家这个角度看，可以发现对方松松垮垮的面皮，拼命下压的嘴角，以及眼角难言的褶皱，无一不在诉说，这人是真的老了。
因为衰老，所以在面对年轻儿子的时候，会显得格外势颓……
“这该死的小兔崽子，我下次要是不把他从我这里抠去的所有东西给要回来，我就跟他姓！！”
一时间，伤感的气氛一扫而空。
柳管家抹了把脸，刚刚他在想什么呢？当他没想。
……
柳乘风和舒影不光是把柳老爷的货物给买下来了，还把有的整个店铺给买了下来，原因就一个：有钱，方便，顺便膈应柳老爷。
在跟柳老爷互相使劲儿这件事上，舒影还是跟柳乘风有志一同，时不时冒出来一些馊点子，也不觉得累。
“我以前总觉得，我爹这人（不确定是不是亲爹）就算好面子了一点，用钱抠搜了一点，欺软怕硬了一点，也没啥大毛病……但是仔细一想，他这都不是毛病，那还是什么毛病？”
一边收拾东西，柳乘风的嘴还不停的在叭叭，他们正在柳老爷的店里挑挑拣拣，看什么东西能用，就带回去，不能用的，就放在这里积灰，让柳老爷自己处理。
收拾完，让小厮把东西都运回府上，舒影则是和柳乘风慢悠悠的往回走。
路过一个桥头，舒影忽然停住了脚步。
“乘风，我有个想法，你听听看。”
每到舒影说出这样的句式来，柳乘风总会在心底冒出一丝不合时宜的兴奋，“你又有什么想法了？跟我说说？”
舒影抹了抹额鬓的一缕不小心飘出来的碎发，抿了抿嘴唇，虽然有点犹豫，却还是小心翼翼开口道，“你觉不觉得，既然衣服可以用染料进行加工，那头发，也可以呢？”
刚一听舒影的第一句话，柳乘风不过是随着思路幻想了一番，随后笑了笑，刚准备回答“对啊”，却是反应过来舒影在说什么，瞪大了眼睛。
这超前的思想，差点把柳乘风都给镇住了。
不过看着对面舒影期待的小眼神，柳乘风又努力让自己不那么丢面子，镇定自若地点点头，佯装无事，“是的，你说的很有道理。”
“那么……”
可想而知，柳乘风都已经觉得这么难以置信了，如果是其他人，该有多么心态爆炸，头发怎么能动手脚呢？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简直是大逆不道啊！
“所以你的意思是？”柳乘风直觉舒影不可能想的这么简单。
他俩现在正在一座桥边，桥下流水哗啦啦的响着，桥上的两个人一个俊，一个俏，过往的行人路过都会多看几眼，然后再匆匆下桥，免得自惭形秽。
舒影低头看桥下，沉思几秒，“我之前跟一个老妇人说起她在外参军的儿子，她说自己很久没有见到儿子，儿子一回来却发现她头发有银丝，看了心疼，随后我就有了这个想法。”
这个……倒是舒影的风格。
柳乘风知道舒影的意思，她想做一个类似于染头发的东西，好让老夫人的心愿得到满足，不管到底是不是为了盈利，这种想法，总是带了一种理想主义，但是柳乘风不会拒绝她的想法，也不会反驳她的想法假大空。
因为柳乘风觉得自己能够帮助她完成。
他想起自己之前学过的一些理论，所谓的染发过程，就是破坏头发原有的蛋白质和氨基酸，随后将碱性物质浸染进去，也就是染发剂的功效。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头发的毛鳞片会打开，并且短时间内难以恢复，所以大部分人也说，染发伤害发质。
为了帮助舒影，柳乘风脑袋里疯狂开始运转，然而舒影却是想完了这件事，就开始琢磨到底中午应该吃什么。
染发剂的成分，应该得到严格的把控，不然容易造成皮肤过敏，发质也会有损，或发生不可逆的改变。在这之前，柳乘风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一个产品，他不知道怎么在古代人的保守思想上说服他们染头发。
况且这个世界没有tony老师。
柳乘风随着舒影的脚步，从桥上下去，舒影在前面走着，他在后面跟着，两人手牵着手，仿佛有些伤风败俗，实际上只是恩爱有加。
不知什么时候，舒影也开始不在乎这些了。
回到家中，柳乘风开始了疯狂的思考，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忘记了很多事情，然而数理化的知识，不管过了多少年，有些知识也像是根深蒂固的印在脑海里，柳乘风稍微思考一下，推演一下，就能想起最简单的原理，以及最初学习时候的心情。
他很珍惜这次表现的机会。
舒影只是随口一提，柳乘风却想为了她，把这些东西实现在真实的世界里。
这种心情，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因为毛笔不太方便，柳乘风便让人给他做了个类似于钢笔的鹅毛杆子，写不出来水了就沾沾墨，再继续写，因为他的方式奇特，反而没有人敢靠近，害怕耽搁他工作。
他在纸上写了很多方程式，有化学的，还有一些特殊的运算，舒影只过来看了一眼，柳乘风还挺忐忑，生怕她问起来这些是什么，谁教给他的……但是舒影没有问，不仅没问，还有些平静的望了柳乘风一眼，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写啊。”然后就出去了。
这些纸张都是最次的纸张，也很占地方，还很需要废物利用，正面写完，凑合着去写反面。
柳乘风把正面的写完，就让小厮把东西晾在院子正中，好晒一晒，然后再回收利用。
他也没有想过会不会有人拿走，毕竟都是草稿，没有什么实际内容，就算有人看懂了，也只会发蒙。
结果没想到柳奇居然上门来了。
他正在晒太阳，发现小厮回禀有人上门，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看舒颜睡得香甜，他沉思了一下，问小厮，“谁啊？”
听见柳奇的名字，柳乘风瞬间感觉睡意都清醒了，他坐了起来，看小厮仍旧望着自己，“姑爷，开门吗？”
看起来，舒影已经教育过这些人了。
又或者是在日常的观察中，早就练就了这样的技能。
柳乘风并没有沉思很久，他觉得躲过去不如正面迎上，免得这些人找他麻烦，毕竟明刀易躲暗箭难防。
但是这门一开，就坏菜了。
柳乘风忽然想起来自己还在院中晒了纸张，上面写的东西，估计被这个该死的柳奇看到，又要生出什么事端。
他警惕道，“什么事？”
发现门开了，柳奇还有些惊讶，等到看到出现的是柳乘风，他的脸就更黑了，“怎么是你？！舒小姐在哪里？”
这种不客气的语气，加上柳乘风本来就嫌弃他，“找我夫人做什么？你是想陷她于不仁不义之地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
柳奇不耐烦，他来是为了找舒小姐，谁要跟这么个不喜欢的人浪费时间。所以柳奇带着自己的人把柳乘风给挤开，顶着一身变了形的衣服，进了院子。
他刚准备喊舒影的名字，就见地上铺着的，是他曾经见过，却百思不得其解的化学方程式。
柳奇的声音瞬间戛然而止。
在他的印象中，柳乘风每每做出这种东西，那一般都证明着，柳乘风的新品要出来了。
今天来的不亏！
柳乘风看着柳奇眼睛一瞬间爆亮，明显是动了心的模样，而当下，他望着的方向，不是舒影的方向，那肯定就是这一地的废纸张。
柳乘风觉得心累。
只不过呆了一会儿，柳奇就离开了这里，趁着柳乘风没注意，他团了张纸离开，出了门，走了几步，才扯开汗津津的手指头，从里面翻出来自己攥着的那张纸。
上面写着的是一些复杂的方程式。
——更重要的是，柳奇看不懂。
他并不觉得丢人，回了私塾之后，他问过先生，发现先生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个名堂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