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了许久的秋日，又重新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似有为京中燥乱不安的情绪，暂时降温的意思。
蒋太傅被小安子请进居兴殿，我稍微收敛了些烦闷的表情：“坐吧。”
“君上这是怎么了？”
刑部复查余为东的事情还在布局，眼下蒋太傅并不知焦明仁的动作，神色倒是比之前轻松了许多。
我将案桌上的折子往旁边一丢：“两广之地看似风平浪静，背地里却暗潮汹涌得很，这是全志安送来的折子，看得朕头都疼了。”
蒋太傅抬眸看了那折子一眼：“全大人在两广之地，也算半个父母官了，怎么还。”
“连你也说只是算半个父母官。”
我粗暴的打断他，刚刚那股烦闷又翻腾了上来。
蒋太傅并未因此不悦，反而问道：“那依照君上的意思，该如何处置呢？”
我先是颇为惆怅的叹了口气，又甩了甩袖子，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燥郁。
“两广之地的问题，已盘踞了多年，就连当年的。”人前不说是非，何况那人还是天子。我骤然停了下来。
蒋太傅领悟到我话里的意思，也跟着沉默了起来。
小安子进来奉茶，又将乌沉香点上，这才带上门重新出去。
情绪被搅扰打断，我稍稍冷静了些：“两广之地，毕竟事关国库，虽然难办，却也不能一直不办，再者，继续放任下去，只会愈加严重。”
蒋太傅认同的点点头：“不错，这腐肉烂到一定程度，是得下个狠手。”
“那依你之见，该从何处下手？”
两广虽比不上京中，但势力不容小觑，加上多年的官商勾结，官官相护，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中的复杂程度，恐怕就算是势如中天的蒋太傅，也有犯难的时候。
不过，这次蒋太傅看上去倒是颇有把握，就见他神色如常道：“既然内里已经烂透了，只是铲除一部分，整个局面依然不会好起来。”
“你的意思是？”
“不错，两广之地需得重新全部整肃。”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何况。”
“君上今日叫臣来，不正是为了解决此事吗？”
蒋太傅眼神锐利的看着我：“既然做了决定，又何必退缩，再说，这种事情，也不是一直拖延就能解决的。”
三皇叔跟我说过蒋太傅对两广之地是有执念的，如今他虽在京中多年，但对此事的心思，并未消减半分。
我才刚提起几分苗头，他便有借此发挥的意思。
“是，朕有此意，可为难之处何其多，全志安当年入两广的时候，踌躇满志，可现在呢，竟然变成了夹缝中求平衡。”
“双拳难敌四手，如今情景却大不一样，君上有此心，便是最大的支撑了。”
我叹了口气，没接他的话茬。
从成德女帝当年的卷宗来看，她曾经也动过整肃两广之地的念头，可结果收效甚微。如今唯一留下的痕迹，便只有那位苦苦挣扎的全志安了。
蒋太傅似乎料中了我的心思，他直言道：“君上若是为人选苦恼，臣愿意前往。”
重肃两广之地，并非仅仅是查案那般简单，所有的官权交易，钱财往来都是需要一步一步重新构建。
而这人选，既要顶得住两广之地的压迫，又要有彻查到底的决心。
他肯主动出面，原本就在我的设计和料想之中，但此时却不可太过热烈，免得引起他怀疑。
我故作犹豫道：“这一去，日子可难说，朝中许多事情，朕都得仰仗你，不妥，实在是不妥。”
蒋太傅拱手正欲再言，小安子突然站在门口高声喊道：“君上，叶大人来请平安脉了。”
我看了蒋太傅一眼，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见过蒋太傅。”
叶六清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随后脚步声渐渐走到殿中。
“出去吧。”
小安子得令又重新将居兴殿的大门关上。
上次的事情，叶六跟我闹得有些不愉快，眼下她不说话，倒叫我有些心虚起来。
“坐，坐吧。”
我咳嗽两声，故意掩饰心虚。
叶六闻言身形倒是未动，而是拧紧了眉头：“还没好？”
我摆摆手，端起桌上的茶杯润了润喉，方才跟蒋太傅演戏，心绪激动，有些费嗓子罢了。
“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雨天路滑，若非不得已，我一般不会让她在这个时候进宫，而叶六赶在这样的天气进宫，也是鲜少的情况。
想到这里，我心中一跳，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叶六自是了解我的，见我神色不对，先行解释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件事要跟你确认一下。”
“什么事？”
我问了之后，叶六没急着回答我，而是顺着殿中来来回回走了两圈，眼睛对着我上下扫视，将原本就不自在的我变得更加不安起来。
“到底怎么了？”
我自认为这些年将性子修出了点耐心，可叶六反常的举动，又将我当初冲动的毛病勾了出来。
叶六停下脚步，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的看着我：“阿昭，我们是好朋友对吧？”
我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那你说，如果好朋友之间骗人，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呢？”
我眼皮猛地一跳，看着她的目光多了几分震惊，这是知道了？她怎么会知道？两个人的交集并不多啊？难不成还有谁泄密不成？
我胡乱揣测着，将可能知情的人都扫了一圈，发现最有可能的就是焦明仁，只有霍淮是跟他沾亲带故进京的。
可这也不可能，叶六跟焦明仁根本没有私交，甚至没有打过交道。
叶六冷笑两声：“别猜了，根本没人告诉我。”
我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有些无地自容起来：“叶六，如果我跟你说，我不是有心的，你会相信吗？”
叶六白了我一眼：“我当然相信，我不仅相信这一点，我还相信，你的所有举动，都没把我当成自己人。”
“叶六，我。”
“阿昭，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叶六骤然打断我，脸上浮现出失望的神色，看着我的眼神仿佛要窥探到人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