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亮，京中官道两旁却早已喧闹了起来。
早食摊子的吆喝声，卖鱼和卖肉的一刀刀砍在案板上发出的响声，还有行人的说话声与这些混杂在一起，叫人只是从旁边经过，都能感受到无数鲜活的气息。
一个女子身着素色长裙神情冷漠的穿过人群，在刑部门口停住脚步。
门口的守卫打量她几眼，见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特意从台阶上下来，语气十分客气：“姑娘，此地闲人免入。”
女子看了他一眼，随后袖子里拿出一个令牌：“我来报案。”
谢府的牌子，守卫看着她的目光里透出几分狐疑：“不知姑娘是？”
女子没理他，反而将令牌收回来，冷冷道：“去请焦大人吧。”
守卫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知所措，另外一个守卫见着这幅场景，也凑近走过来。
“姑娘，请问您是报什么案子？”
女子依旧不答话，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
守卫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一个进去通传，另外一个伸手请她上了台阶，又引她在一旁站着：“您稍等。”
居兴殿里的那盆绿菊被端走以后，我让人换成了仙客来，眼下虽大部分是花苞，但瞧着也为殿中平添几分别样的生机。
洪敬甫见了礼，稍微朝我走近了几步。
“怎么不换个开好的来？”
我原是站在仙客来的盆栽前发呆，听闻他发问，便转身在案桌后坐下。
“等着它开，心里反倒多了几分期待，有时也觉得挺有趣的。”
洪敬甫笑道：“臣还是喜欢直接点。”
小安子领着宫女进来奉完茶，出去的时候，又顺势将门严严实实的关上。
我言道：“坐吧。”
洪敬甫没挪动步子，反而正色道：“刑部已经接了案子，可要臣暗中相助？”
“不用，你把东西交给焦明仁，袖手旁观即可。”
他有些疑惑道：“可君上之前不是还说，让臣。”
我抬手打断了洪敬甫的话：“按照朕说的去做，什么都别管。”
“是。”
茶温刚刚好，我却没什么心思，只是凑近闻了闻味道，转而就给放下了。
“今日叫你来，是有另外一桩事。”
洪敬甫神色严肃，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言道：“梁升云其人，曾经参与过时府的案子，你还记得吧？”
“记得。”
“朕心里有个疑惑，你且帮着想一想。”
我募地起身在另外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又让洪敬甫也坐过去，两个人面对面压低了声音说话。
“梁升云在越西无亲无故，竟能混到如今这等地位，朕总觉得背后有什么人在扶持他。”
洪敬甫眉头紧皱：“他当年离开京城，可是得罪了蒋太傅，谁敢帮他。”
我不认同道：“谢远春睚眦必报自不必说，何况当年他还因为时府的案子导致再也不能生育，怎么会对梁升云网开一面。”
“再者，我听霍淮所言，梁升云去了越西不到三年就成了家，还成了叶怀荣的部下。这其中的关窍，你且细细想想。”
叶怀荣胆子再大，也不敢明着跟蒋太傅作对。
洪敬甫言道：“你的意思是，梁升云其实跟蒋太傅有勾结？”
我点点头：“叶怀荣在越西盘踞多年，怎会如此轻易被梁升云掏空，还有封之明算计你和叶怀荣的时候，是不是没有刻意针对过梁升云。”
“那他把仲云江交上来，不怕泄露自己的身份吗？”
“以仲云江的身份，哪里有资格知道梁升云和蒋太傅的来往，再者，梁升云出此招，原本就要跟蒋太傅割裂的意思。”
洪敬甫募地反应过来：“那仲云江的口供岂不是全都作废了？”
“那也未必。”
梁升云离开京城，说不定根本不是为形势所迫，而是成为了蒋太傅埋在越西的一步暗棋。八壹中文網
梁升云一步步往上爬的时候，野心渐渐凸显，开始剥离蒋太傅对他的控制，以至于后来，蒋太傅要另外派人掌控越西。
而以梁升云如此阴毒的心思，想必手里掌握了不少蒋太傅的罪证，此番拿仲云江当饵，便是有让蒋太傅和他和平共处的意思。
洪敬甫问道：“可要除了梁升云？”
那日在殿中，霍淮说要参与此局，我原是不同意的，可后来他道出时府的事情，我方才知道，原来看上去跟他毫无瓜葛的谢远春，中间还夹杂这等血海深仇。
“除了余琴紊和时雅娴，还有人受过伤害。”
我问道：“有证据吗？”
“有，回京之后，我一直在查这个。”
霍淮解释道：“除了物证，还有当时的受害人。”
我有些惊讶的重复道：“受害人？”
时府的案子，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这些受害人，从时间上来算，甚至会更早。能寻到这些人，还能让她们出来作证，其中要废的心力，远远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清楚的。
“是，有了她们，谢远春便是想找人顶罪，也没办法脱身。”
霍淮的这个想法，倒是与三皇叔不谋而合。
我言道：“梁升云当年也算受过谢远春的胁迫，若他肯出面指证谢远春，岂不是能为时雅娴洗。”
话还没完，就见霍淮摇头道：“他不会的。”
如果他敢站出来，当年的时府，也不会落到那个下场。
殿中的乌沉香燃尽了，我叹了口气：“那你想如何处置他？”
霍淮没有回答，神色变得极为复杂，眼中像是有散不开的云雾。
“朝中容不下这等野心之人，除了他，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洪敬甫问道：“君上打算如何做？”
“那就麻烦你再去一趟乾州。”
“臣斗胆再多问一句，如果梁升云被拉下来了，君上打算把越西和乾州交给谁？”
我看着洪敬甫，他眼神坦荡，此话必然不是为了他自己。
“太史宗芳。”
洪敬甫起身在殿中跪下：“多谢君上成全。”
京中风起，乾州也不会平静，我对梁升云揣测的心思，并未对霍淮言明。
他那日的神情，其实还有些犹豫，也许是往日两人的情分，也许他一直以为梁升云不过是因为害怕逃避了。
局外人，永远是最清楚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