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知将前因后果说得错漏百出，他若不肯，也是人之常情。
“若是洪大人觉得勉强，此事便作罢。且只当今日没有听过这句话。”
时光易逝，人心变故亦是如此。
当日是朋友，却不代表今日还是朋友，如今到了宫里，许多事情都得衡量一番。
他私自带人出宫，若是被人发现，却也是要冒上一番风险的。
想到此处，我心里生出几分懊悔的情绪，既辜负了冉蝶的信任，也高估了自己对他人的分量。
“公主说哪里的话，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洪敬甫脸上露出几分笑意：“能帮到公主，臣只觉得单薄之身尚且有用，怎会勉强。”
我错愕的看着他，心里那番失落，被他三言两语的化解。
洪敬甫低声对冉蝶吩咐道：“马车候在西门，等会散了宴会，这位姑娘还请自行前去。”
冉蝶点了点头，朝着他恭敬的行了一个谢礼。
外头的烟花声逐渐停了下来，洪敬甫像是安抚似的看了我一眼，回了冉蝶的礼，提步走出去，混在了人群里。
要把冉蝶弄出宫，我只有庄尔达和洪敬甫两个人可以帮忙。
我与庄尔达不过两面之交，实在不敢拿冉蝶的身世冒险。思来想去，便只有洪敬甫一个选择。
方才我还揣度他与其他朝臣一样，只要涉及自己的利益，便避之不及，可没想到，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对我，已是真心坦荡相对。
冉蝶拉住我的手，低声道：“谢谢。”堂堂公主，为了她，低声下气的去求一个朝臣。
我笑着回握住她的手：“一切小心。”
混杂的人群里，有个目光从洪敬甫身上，再挪到殿内。
京中寒风乍起，茫茫夜色中，除了还在敲锣的打更人，便只剩下远处官道上传来的车轱辘声。
打更人嘴边的哈欠落下，正欲仔细去听，却发现那声音又消失不见了。宛如是风呼啸而过，带来的回响。
马车停在一个小院前，里头坐着的两个人前后脚下来。
“姑娘且先这里住下，待明日城门打开，再送你出去。”
冉蝶朝洪敬甫道了个谢，正欲进去，又听见他问道。
“姑娘是何时到的皇陵别院？”
洪敬甫打在冉蝶身上的目光严肃而犀利，更多了几分试探。
冉蝶镇定自若的答道：“去年夏末。”
洪敬甫上次去皇陵别院，是在刚刚入夏的时候，没与她打过照面，倒也说得过去。
洪敬甫又追问了一句：“皇陵别院偏僻，姑娘怎么会与公主相遇？”
冉蝶皱着眉头，直言道：“洪大人，可是疑心我的来历？”
洪敬甫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大约是没料到她这么直接。
“洪大人对公主一口应承，我以为洪大人已经想清楚了。”冉蝶以退为进，将话头重新抛给了他。
洪敬甫收回在她身上打量的目光，夸赞道：“我瞧姑娘机敏，倒不像是个会无故得罪人的主。”
冉蝶叹了口气，对他的执着露出几分无奈的神色：“洪大人若是有疑问，便请进去说吧。”
小院外面看着朴素，里面倒是别有一番景致，只是眼下，两个人都没有欣赏的心情。
冉蝶在屋里与他面对面坐下，等下人奉了茶，又都散了出去，这才开口。
“洪大人如此关怀，却又不是为了自己，对公主的情意，当真是叫人感动。”
洪敬甫担心公主是受她蒙蔽或要挟，才做出这等出格的事情，于是对冉蝶再三追问。她一眼看破了这份心思，干脆直接点破。
“不过，我的身世，实在不方便告知洪大人。皇陵别院的陈晋荣和姚士捷与我十分熟稔，洪大人若是不放心，可以找他们去问。”
冉蝶看着他的目光真诚而坦然，没有丝毫躲闪。
洪敬甫觉得她举手抬足间，有股说不出的气质，不像是寻常人家养出的丫头，而且她心思细腻，说话滴水不漏，实在与昭公主口中的单纯，相差甚远。
三番两次都被冉蝶挡了回来，再问也都是白费功夫了。
“姑娘出城，可有落脚的地方？”
冉蝶摇了摇头，隔了半晌，这才言道：“家中已无亲眷，孤身一人，倒也落得自在。”
“姑娘要是不嫌弃，便在这小院住下。”
冉蝶推辞道：“这怎么行，岂不是给洪大人添麻烦。”
“哪里的话，公主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
洪敬甫心中的疑惑宛如被风吹起的柳枝，绕了又绕，既然冉蝶不肯说，先把人留下来，再慢慢查明也好。
若是真如公主所言，再好生送她出城。若不是，洪敬甫看着冉蝶的目光又冷了几分。
昭公主肯托付他办这件事，想来也信上他几分，冉蝶言道：“实不相瞒，我出宫前，公主曾经交代过，若我实在无处可去，可回皇陵别院。”
“那姑娘眼下，可有决断？”
冉蝶笑道：“今夜已是给洪大人添了许多麻烦，怎敢再多生事端，待明日出城，我便按照公主所言行事。”
洪敬甫脸上也跟着露出几分客套的笑意：“路途遥远，不如明日让我府上的人，送姑娘去皇陵别院。”
冉蝶知他心中任有怀疑，却也不再拒绝，只是又谢了他一番。
宴席散去，我站在宫道上，看着洪敬甫远去的马车，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这些日子，景珍公主虽然十分消停，并未对西苑做些什么，但我心里总是隐隐担忧，这实在不像是她的性子。
如今冉蝶出了宫，倒也不怕她再掀起什么风浪来。
孙姑姑见我许久未回，手里拿着一件披风出来寻人：“主子，夜深露重的，早些回去吧。”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露出几分浅笑，又想起什么来：“君上今日是歇在景昭殿吗？”
孙姑姑不知我为何突然问这个，面露疑惑，却依旧答道：“是，听说两广之地的动乱平息，俞公子在君上面前出了不少主意，如今，又重获了恩宠。”
我嗯了一声，隔了一会又问她：“姑姑，你说，俞公子是真心喜欢君上的吗？”
成德女帝与俞炯然成婚三年有余，如今后院依旧只有他一个皇夫。怕也是，真的动了心。
孙姑姑这么想着，便笑道：“虽说在宫里，真心是最不要紧的，不过，俞公子与君上，或许是个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