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竹君？”
嫣魂想了想，茫然摇头。暮魂便默然无言，随后晃身离开结界，片刻归来，手里提着个往常碧竹君身边的喽啰小妖，将其随意抛在一旁。小妖是蜥蜴修成，道行不深又胆小怕事，但平素擅长溜须拍马，所以在碧竹君身边混得如鱼得水，自诩为西山第四把交椅……如今见到这般阵仗，又抬头见那成千上万的尸体，霎时惊讶万分，又以为是要找自己算账，刹那吓得屁滚尿流磕头求饶。“谁要杀你了。”
暮魂冷冷开口，“我问你，碧竹君去了何处？”
小妖依旧只管磕头不敢抬头，闻言想了想，回答：“妖君他，他被雪风仙君带走了……”“何时。”
“就，就上山不久，我们以为仙君已经走了，谁知他又……”几人一下明白，雪风必是离开后又折返，强行带走的碧竹妖。可他为何这样做，难道知道众人会发现尸体，然后找碧竹君问话么？但见那小妖吓得瑟瑟发抖，大抵平素连白狼洞穴都进入不了，他又能知晓多少内情……暮魂闻言沉吟，半晌，抬眸道：“你仔细想想，碧竹君有没有对你说过，关于雪风的事。”
以对方地位要触及白狼和雪风层面实不可能，但跟碧竹妖却颇亲近。暮魂想，就算白狼勒令不可外泄之事，碧竹君也多少会在日常里透露给手下一些。蜥蜴妖见果见没有宰杀自己的意思，这才抬手揩了揩眼泪，想了想，摇头。正当失望之际，他却又似忽然想起什么，有几分瑟缩地看了看嫣魂，更害怕地望了暮魂一眼，低声回答：“先前大姑乱闯竹林时，妖君曾对雪风仙君说过一段奇怪的话……”按辈分算，蜥蜴妖不过两百年道行，唤槿家姐妹一声妖姑不为过。但他们平常跟在碧竹君身边作威作福，哪次开口不是“木槿花妖”，这厢突如其来的尊敬，叫姐妹二人都哭笑不得。索性就大姑小姑吧，暮魂摇摇头，回眸看了姐姐一眼，道：“你何时乱闯竹林？”
嫣魂便将自己先前去找雪风，结果在竹林被围攻的事轻描淡写说了一遍。她虽然讲得简单，但暮魂还是听出当时处境有多危险，顿时脸色便黑了下来，冷哼一声，把蜥蜴妖吓得再次跪倒开始磕头：“小姑饶命啊，小的当时只是在一旁看着，没敢对大姑动手……”嫣魂回想，好似这厮的确只是草草丢个尾巴，便站在一边观望。“小的在竹林见过小姑化身银麟巨蟒后，就暗暗打算好再不敢招惹太华，更别说对大姑动手了……”嫣魂又回想起，之前西山群妖走出树林见到斩妖剑时，这厮最先朝暮魂跪下，这才叫队伍士气全崩，一齐倒的倒跪的跪，碧竹君无法也只好立即投降……登时不由失笑：“你倒是机灵。”
蜥蜴妖连连点头，满面都是讨好，待对上暮魂清冷的眼睛，方想起还有正事该讲，顿时收敛面容，再次开口：“当时雪风仙君救下昏迷的大姑，妖君他——卑鄙的碧竹妖他心中不忿，打又没有打过，就对仙君骂道，‘雪妖，当初是你自己来投奔西山，是你自己要拜在我师尊门下，是我们西山收留了你。若无西山，你不过是个被师父遗弃，被道门追杀，又陷入情劫无法逃脱的怪妖！你别忘了，我师尊可为你顶了数百年的恶名。’”白狼为他顶了数百年恶名……此话一出，众人心中皆暗叹一句，果然如此。蜥蜴妖小心地察言观色着，见大姑小姑都在沉思，没有责怪自己，遂壮着胆子继续道：“碧竹妖还说，‘是谁授予西山食人精魂之法？又是谁，真正需要取人魂魄——雪风公子你说说，要是槿家姐妹知晓真相，你这出尘绝世的孤独美男子模样，还装得下去么……’”果然如此。雪风当初陷入情劫，得知暮魂因天生无情缘，便不可能给他回应后，就遁入西山群妖，明面侍奉白狼，其实是传授其食人精魂之法，又差遣对方替他抓了数百年的痴情骨。他知道太华山以正道修行为要，绝不会结交旁门左道同族。所以白狼和西山，正好可以背下这份恶名。而他则依旧能以万人爱慕的雪风仙君身份，更因情劫受损为惹人怜惜，在两山之间来往无滞……可这食人精魂之法，本质上与攫取灵气类似，但比后者要低出不少。只都是直接以他人之灵滋养自身，从而大获精进。从上古轩辕坟三妖在商王宫时吃人留下满湖白骨，以及白蛇青蛇吞噬躯体，甚至当初青竹一行只是与男子交合采阴补阳等等行为，可以看出食人精魂并不是随便一只妖都会的。雪风却会，他传授白狼此法，虽然自己从不使用，但这千万杀孽，却都实属被他所造。暮魂似想起什么，默然半晌，喃喃道：“被师父遗弃，被道门追杀，又陷入情劫无法逃脱的怪妖……”几人闻言，知这是蜥蜴妖讲述里碧竹君最开始说的话。不过大家都被白狼顶替恶名吸引，险些将其忽略。“你下去吧，若碧竹君还能回来，便让他来见我。”
暮魂道，神色平静无波。还能回来……便是她猜测雪风带走后，定会下杀手。“小的明白——”蜥蜴妖慌忙起身道谢离开。待对方走后，嫣魂才凝眉对妹妹道：“你是说，雪风会杀了碧竹？”
暮魂淡淡道：“不知。”
“可我们已见到这千万尸骨，他就算灭口也没用。”
暮魂抬眸，道：“白狼留下这些尸骨，只怕也是留下雪风把柄。这数百年，他们都相互利用，也相互钳制。而碧竹先前便知此事是雪风隐秘，并试图威胁。如今我们入主西山，雪风自然更须防备。”
所以，强行带走碧竹，可能会杀死以绝后患。因为，他或许并不知痴情骨冢的存在，以为如此便可以保守秘密了……雪风从未忠于西山或白狼，他只是有未完之事，苦苦坚守而已……嫣魂咬唇，想那碧竹虽然可恨，但若如此轻描淡写就杀死同族，还是感到几分莫名意味。“不过封口，只是顺带。”
暮魂沉吟片刻，又道，“我想，他是想通过碧竹君，找到白狼。”
难怪雪风之前离开得如此仓促，说要回玄冰崖修养，原来是要找逃匿的白狼。嫣魂不解：“为何？”
暮魂不经意间看了姐姐和书生一眼，随后又避开双方目光，这才回答道：“我想，是要取回琉璃盏。”
“琉璃盏？”
嫣魂一愣，随后想起，当初西山有个貌美多情的芍药花妖，因为喜欢游戏红尘，亲近美貌少年，于是便炼制了一种迷情香露，但凡使用，则连接情魂，完全控制。而她炼制香露的法宝，就是一只旧九珠琉璃盏。传闻是芍药数百年前在西方偶然所得，能够汇聚万物精华，在其中凝结炼化成露。便告诉众人，之前大家上西山后，蜥蜴妖便带着手下大献殷勤，将一众大小家产都清点了呈上供览，里头大部分西山历代妖灵所有都在，但芍药的九珠琉璃盏却不在其中。看来，芍药死后这数百年，琉璃盏便被雪风让白狼用来汇聚痴情骨幽精，炼制成露。而众人入主西山后，白狼闻风逃匿，也带走了琉璃盏，或许因其珍贵，或许也有以此报复雪风背叛西山的意图……总之，雪风必定是听闻白狼遁逃后，又迅速发现琉璃盏不见，便假借回玄冰崖追寻而去。随后又强行带着碧竹，因为后者更了解白狼行踪——至亲他在湖畔得知暮魂所指休息之所是西山时，神色便有片刻踟蹰，想必那会儿便忧心采集幽精之事暴露……暮魂再次抬眸，看向这眼前千万干枯尸体。这些，都是雪风数百年的罪孽，也是她的罪孽。她数百年来，如此清醒又果决地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却未料这个选择会叫雪风带来如此罪孽。他又究竟是多想叫自己拥有情缘，不惜杀了这么多人取魂……暮魂默然半晌，才转身看向同伴。最后将目光落在桑云身上，极其不常见地在沉寂之中，深深叹了口气。她漆黑深邃的眸子，似辽远黑夜，其中淡淡光芒如同夜幕辰星。旁人甫一凝视，便觉被一股无限吸纳之力，攫取了心智，顿时几分慌乱无神来。“姥姥。”
女子开口，神情无奈，似笑非笑，“我不知你们究竟在防备什么，才对往事绝口不提，但我真有些厌倦了你们的讳莫如深。”
桑云一怔，察觉女子眼底清冷，仿佛入夜一般，越来越近寒凉，片刻里感到不知所措。“雪风哥哥的情劫，真是因我而起么？”
暮魂再次一笑，也再次叹了口气，踱步开来，“或者，他本就一直在情劫之中。”
嫣魂闻言诧异看向姥姥，忽然想起那夜她与雪风争执时曾说，鸣樨未消散时对雪风一往情深，但他却偏偏一心只向那不可触及的存在，等到鸣樨不在了，他又偏偏牵挂不舍，所以在暮魂也面临同样境地时，才会有那样激烈的反应……难道妹妹所言是真，雪风根本不是为她，而一直就在情劫之中？那对方是鸣樨，还是那所谓不可触及的存在，又或者，之前传言里跟妹妹相似的凡人少女……正思量间，见暮魂已回过头来，漆黑的眸子紧紧凝视着姥姥，一字一句缓缓道：“鸣樨当初消散时，也身处情劫。而雪风之所以被你们师尊遗弃，就是因为，他让鸣樨陷入情劫，对吧？”
众人皆惊，可女子的话还未完。“而姥姥当初对画像祈愿，不是希望师尊佑庇于他，虽然你认定我无情缘，但还是在告诉灵姬，你的师兄又在试图重蹈覆辙，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