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棠低头,泪眼迷蒙看着腿上的人,看着这张朝夕相处一年多的脸。
招月是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此刻却要为了他的安危,以死明志。
原本疏离到有了隔阂的心地,在这个危难来临时,被悄然修复。
对视片刻,明棠抽噎着喊。
“招月啊。”
他靠着廊柱滑下身子,张开双臂拥抱招月。
像是找到了临死前的精神寄托。
这个小侍卫,他似乎从来没有抱过,是个甘愿为了他,勇猛赴死的忠诚下属。
招月受宠若惊的呆了一瞬,最后破涕为笑。
“世子,你不生我的气了。”
“.......”
他就算再傻,也能感受到世子醒来后,对他的态度不一样了。
没有从前亲厚,客气但疏离。
明棠鼻音浓重的回:“嗯,不气了。”
都要死了还气什么。
直到这一刻,主仆俩在大难临头到来之际,跪坐在廊下给了对方一个拥抱。
才算真正的消除了隔阂。
......
片刻后。
两匹快马冲破围上来劝阻的皇卫军们,一路朝宫门赶去。
——
明棠一路幻想过无数种后果。
比如凌寒寻一行人,被五花大绑,推到宫门前火烧,或是砍头。
又或者一群人跪成一排,被太监们挨个灌下毒酒。
他甚至觉得,自己赶去的太晚,兴许连行刑都看不见,只能看见一排的尸首。
老王爷,狼姆,阮云华,阮团子,还有那个人。
如果全都死了,如果全都死了......
纵马而过的长街上,街边野草被一滴水渍砸中,枯黄根茎摇晃半天。
.......
皇宫的宫门是紧闭的。
周围就像往常一般,站着两排弓箭手,四排驻守宫门的御林军。
约莫有五六十人。
两匹快马堪堪停蹄,立于宫门前。
招月扭头和身后的人对视一眼,他眼含热泪,薅出腰间带着的佩剑,直指皇宫大门!
“开门!让我们进去!”
“......”
六排御林军静静的站着,用难以描述的目光,望着这两个人。
领头兵将从后方走过来,仰头看不清脸上裹着纱布还披头散发的人是谁,冷哼一声。
“凭你是谁!没有腰牌也不可乱闯,我们得按规矩办事!”
“......”
“......”
明棠愣了一瞬,呆呆的从怀里掏出荣春王府的腰牌,丢进将领怀里。
那将领仔细看看腰牌,随后才一脸失望的摆摆手。
“开门开门,放进去吧,我还以为有人逼宫呢,这给我整的热血沸腾,我就说嘛,逼宫也不会只有俩人。”
“......”
招月也懵了,他剑都快指到将领鼻子上了,说:“我是荣春王府的人。”
将领天天都盼着有人打架闹事,他好护驾立功,这会儿用头上的铁盔撞撞戳过来的剑尖。
“怎么着啊?荣春王府的人就厉害?进宫就不用腰牌了?”
“不,不是,皇上就没吩咐什么?”
招月难以置信。
怎么没有他想象中,一排人拦截,他奋勇拼杀把世子带进去的画面啊。
“哟,皇上还得吩咐鸾驾来把你们接进去?多大的身份啊?”
这个将领是淮山王手下的兵,对荣春王府的人自然没有好脸色。
“.......”
明棠轻咳一声:“招月,走。”
于是,招月警惕的护在他家世子的马匹前面,看着那六排御林军表情冷酷的打开宫门。
就这么让他们进去了。
......
宫门和金銮殿之间,还有些距离,只要不在金銮殿前纵马即可。
一路上巡逻的御林军兵将们,看见他俩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就跟往常看见世子进宫,一样。
明棠一边骑马,一边感到纳闷儿。
皇帝没下令围剿荣春王府,也没下令禁止他们进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一路骑马到金銮殿前面的内门处。
两人翻身下马,依旧是接受盘查,给了腰牌,顺利通行。
甚至这里当值的小太监,还笑眯眯的说。
“世子是来找王爷的吧?今日是年三十,王爷在太后宫里请安呢。”
明棠冷笑一声:“请什么安能请的天黑了都不回府?”
小太监一惊,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惹了世子,连忙低头。
“世子息怒,那,那王爷的心思奴才也不知道啊,左不过是留在宫里陪太后吃饭呢。”
“.......”
北安国的习俗是,大年三十让百官跟家人团聚,初一才会举办盛大的宫宴。
所以皇宫里,今日没有丝毫纷杂。
那狼族的人进了宫,也一切平和,没有任何冲突?
明棠胡乱点点头,领着招月步行往金銮殿去。
如果凌寒寻他们进宫,那势必是在金銮殿待着的,连御书房都进不去。
毕竟,御书房是内臣才能去参奏的地方,塞外的人哪儿会被带进去。
但明棠又想错了。
金銮殿空空如也。
他心急如焚,索性拽了个过路太监,问:“皇上呢?”
“皇上在御书房待客呢。”
“?”
“......”
——
御书房里。
门外站着狼姆和三四个狼族的人,连佩剑都没被夺走。
门里面。
怀抱着狼崽的凌寒寻,跟皇帝平起平坐的坐在桌前。
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都是清淡的,都是狼崽爱吃的菜。
穿着龙袍的北天龙,笑眯眯的看着对面兄弟俩,满脸慈爱。
他拎着筷子,夹菜放在凌寒寻面前的碟子上,目光是看着狼崽的。
“小娃娃,吃呀,你从前可最爱吃这道彩烩虾仁了,有香芹,有甜玉米......”
“谢谢。”
狼崽不爱搭理这人,但他哥在旁边,也没多害怕了,用勺子舀起虾仁放嘴里。
凌寒寻脸色复杂,但看起来,整个人都极为放松。
皇帝又招呼对面抱着娃娃的人
“镇南王,你也吃啊,尝尝宫里的饭菜,往后等你住进来了,吃不惯也好换厨子。”
“......”
凌寒寻到这会儿,看着对面的人言语间都还在畅想以后,他依旧觉得不太真实。
就在不久之前。
在得知他才是狼族君主,他才是老君主的大儿子之后。
皇帝又哭又笑,就差趴地上喜极而泣了。
紧跟着就一脸急迫的说要让位,还说什么等他好久了。
还是凌寒寻把疯了一样的皇帝拦住,细细商谈了一下午,才彻底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梦,老道长。
北安将亡,吉星在北方沙漠,老狼王之子。
皇帝找错了人,把他弟弟抢来了。
事实就是这么荒诞又离谱。
凌寒寻只有一个念头。
早知如此,何必穿上女装混进皇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