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着,他手往怀里一揣居然又摸出来两只瓷白的酒杯。楚峥见状,只好坐了下来。两个人半坛酒,就着房顶凛冽的西北风,倒也喝得有滋有味。老道士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喝着喝着突然扯着嗓子唱起歌来。“梧桐树,梧桐花,梧桐树上结喇叭,喇叭结葫芦,葫芦还开花……”这似乎是一首儿歌,歌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可楚峥听到后饮酒的动作却霎时一顿。脑海中恍然浮现几幕画面,他问。“你怎么会唱这首歌?”
楚峥忆起自己幼时淘气,总是不在规定的时间内入睡。有时母后在旁边,便会唱这么首儿歌哄他入睡。今日居然从老道士的嘴里听到了一模一样的调子,心内不由得好奇。老道士哈哈两声饮了一大口酒,然后便含混不清地答。“这是多年前京城里流行的曲子,很多人都会唱。”
明显是不欲在这件上多说。既是如此,楚峥便也没有在这么个小问题上追问,而是抬起头朝着远处的山峦望去。“其实我一直想问问你,既然对京城这般怀念,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你竟一次都没回去过。”
在知道云中子存在的时候,楚峥其实是无比震惊的,因为他陡然发现自己对他竟宛如一个外人般陌生。虽然这是前一代的事,可云中子是他的亲叔叔,他再怎么粗心也不至于对这个人一点印象都无。后来他仔细想了想,渐渐意识到一个可能。也许不是他主观对他没有映象,而是有人故意在众人心中抹去了他的存在。父皇母后从来不提他,宫里的下人更是没一个知道这号人的,纵是每年太庙祭祖,他的名字也淹没在族谱上那一大串的人名之中丝毫不起眼。可是据他自己所说,他儿时丧母一直都被当时的皇后教养。身为还颇受皇爷爷怜惜的皇子,他当年也是和父皇母后一道长大的。为什么在后面那么多年的岁月中,无论是父皇还是母后,他们都从来就没有同他说起过关于他的事呢!楚峥不仅已然对此事起疑,还早已让刘执去调查了。只是四皇叔离开京城已经有二十多年,他叛出时他甚至都还在娘胎里没有出生,是以调查起来颇有些费劲。楚峥想到这里,突然问起老道士。“你已多年没有回京城了,此番回来可要进城看看?”
金云镇离京城已经很近了,骑上快马只需半日路程便能抵达,云中子此番似乎是为了保护他,才跟随至此。但他才刚问完,云中子便斩钉截铁地答了一句。“不!我不会回去!”
“为什么?”
楚峥随即又问。他只说自己当年因为一些事情离家出走,倒是没有将离家出走的原因具体告知。但楚峥想,他身为当时的皇子又与皇储关系密切,应当不至于有谁能够逼迫得了他。他这么多年不回京城,应该不是忌惮怕别人发现,只是自己不愿而已。然云中子苦笑着饮下一大口烈酒,仍旧摇头。“不回去就是不想回,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外面待着,外面可比京城有意思多了。”
话虽如此说,但楚峥还是早已察觉到异常。“你若真的不想念京城,那为何要半夜到这房顶上来喝酒?而且你刚才,一直都望着京城的方向。”
楚峥没说出口的是他的眼神,每当他向他说起京城的事,云中子的眼神都会变得极其复杂。他的眼睛里,有怨怼,有怀念,更有期待。其实在他心里应当也是想回去看看的吧,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挡住了他的脚步。云中子似乎被他问得有些烦了,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杯。“我看的才不是京城的方向,我只是在看风景而已。大晚上的你来烦我一个老人家干什么,快走快走,去搂着你媳妇睡觉去!”
突然变化的嘴脸,说的好像刚才不是他叫住他,非要拉着人家来喝酒似的。楚峥并没生气,依旧端坐在旁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云中子耍了会儿小孩脾气,最后发现楚峥根本就不是个他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脾气,无奈最后只好将酒杯还给了他。二人又换了个话题,继续聊了起来。对于楚峥来说他并不是一个爱同旁人闲聊的人,但云中子不一样。他生长在戒律森严的皇城,虽然贵为太子,却像个被禁锢在画里的人一举一动皆被人琢磨来琢磨去。而云中子这些年一直混迹在江湖,性格上却更多添了几分江湖人的肆意洒脱。大约是为了从他这挣回些面子,云中子挑了许多自己这些年经历的趣事说与他听。是以即便他说话有些聒噪,楚峥还是能坐下来勉强忍着听一听,二人聊的还是很愉快的。而就在他们叔侄俩正坐在一起聊得火热之时,独自睡在客房里的慕轻微正在做梦。只因体质寒凉,她的腹部一直坠坠的痛,不知怎么地竟又梦起原主十四岁时当众落水被人退婚一事来。那次是兵部侍郎家的宴会,不仅她的前未婚夫萧世玉去了,慕府里的其他女孩子也一并去了。慕大人膝下有三个女儿,一是由主母吕氏所生的嫡长女慕轻婉,二是田姨娘生的慕轻微,这其三便是由府中芳姨娘所生的三小姐慕轻柔。犹记得那日原主怯生生地跟在姐姐妹妹身后,才刚在席上坐下没多久,慕轻柔悄悄凑到她耳边告诉她说方才在花园子里看见了萧世玉的身影。原主脑子不太聪明,但却是个痴情种,闻此便立马从席上起身钻到花园里去找萧世玉了。然后找着找着,她不知怎么地就来到了一处水池边。好不容易在水池的那边看见了萧世玉她刚想叫他的名字,谁知从背后就突然伸出一只黑手,将她从岸上推了下去。她甚至连那人的脸都没瞧清楚,人就噗通一声落进了水里。原主不会游水,落进水里之后只能一个劲地扑腾,因此吸引来了许多人,将她那若隐若现的身子看了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