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缙双目盯着况钟,眼神中带有凄苦的笑意:“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你的那位挚友白慕廷了。我因为没有录取他,汉王在皇上面前说我阅卷不公。皇上将我贬为了广西承宣布政使司参议。临行前,那礼部郎中李至刚又进谗言,皇上将我发配到了交趾。况大人,你真是好手段呀!”
“解大人,你我是同乡,我视你如兄长一般,岂能害你呀!你放心,待我回京后,我一定会向皇上谏言,让你官复原职。解大人,大明的江山,不能没有你。”
解缙见况钟言辞恳切,心中一热,叹道:“无论你说的是真是假,解缙已无此念了。唉,远离京城也好,免得那么多是是非非。”
“解大人,如今你在皇上面前失了势,小弟有一句话,还望您能听进去。”
解缙没有表态。
况钟道:“你为官清正,小弟佩服得紧。只是……你性情太刚,若能……若能婉转一些,事情也不会发展到今日之局面。”
解缙听后高声笑道:“唉,若是那样的话,解缙,也不再是解缙了。况大人,解某祝你平步青云,告辞了。”说罢,拂袖而去。
况钟闪在路边,看着解缙的轿子远去,心中顿感五味杂陈。
他初到应天,解缙何等意气风发,他位高权重,无论是皇上还是太子,都对他颇为倚仗。他才学之名人尽皆知,又是《永乐大典》的总篡官。可如今呢?皇上一句话,他便要远去交趾那穷山恶水之处。
况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目送解缙消失在了黑暗之处:大绅(解缙字)兄,真不知我们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一面。
“贤弟,嘿嘿。”闫达不识趣地凑了上来,“你看,你现在有了皇上的圣旨,接下来该当如何呢?”
况钟的心情被他打扰了,何况又鄙夷其为人,剑眉一挑:“闫大人有何高见呢?”
“可别这么说,你手里拿着这道圣旨,那就好比尚方宝剑呀。自然是要听你的。”
“回七台村!”
闫达一愣:“贤弟,听哥哥一句劝。那七台村颇多诡异之处,何必回去呢?不如我们就此去台州城,当哥哥的自当好好照顾你。”
况钟听了他这句话,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他笑道:“可还记得闫大人第一次来的时候吗,丛员外的二夫人功夫不错,我想她了。”
“嘻嘻,那有何难?我叫她来伺候贤弟就是了。”
“免了,我想丛家的那张楠木大床了。走吧,咱们去丛雨家。”说完,况钟竟然又拔腿钻进了囚车中。
闫达心道:上次你也没睡那张楠木大床了,如何又说自己想那张床了?
他急忙上前拉住了况钟:“贤弟呀,莫要吓唬哥哥了。你怎么还坐这囚车呢?”
“奇怪了,小弟来的时候不是坐着囚车吗?既然要回去了,当然也要坐着它了。”
无论闫达如何认错道歉,况钟都不依,执意要乘这辆囚车回七台村。
闫达无奈,只好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先派个人去跟丛雨知会一声好了。”
天亮后,七台村的村民们全都傻了眼。昨晚,眼睁睁地闫达命人将况钟押上了囚车。可如今,况钟不仅去而复返,身边的闫达还对他毕恭毕敬,简直换了一个人似的。
所有人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一行人径直来到了丛雨家门前,丛家上下忙不迭相迎。
丛雨更是在下人的搀扶下吃力地下跪:“草民……见过……两……两位大人。”
况钟走上前去,目光在这群人中搜寻了一会儿,诧异问道:“奇怪,怎么不见府上的二夫人呢?”
丛雨抬起眼皮看了看闫达,小心翼翼地回道:“大……大人……拙荆……去了……去了娘家,昨……昨晚就走了。”
况钟皱紧了眉头,回身看向了闫达,闫达连忙说道:“唉,丛雨你也真是的,况大人舟车劳顿,正想要和二夫人聊上两句,怎么这时候回了娘家?”
丛雨只得连连点头:“是是是,是草民疏忽了。”
闫达又道:“还不赶紧命人收拾房间?今日我和况大人要住在这里。”
丛雨正要吩咐下去,况钟忽然道:“罢了,我今晚不打扰了。闫大人,你命人准备好铺盖,我已寻得安歇之所了。”
“贤弟,如何又换了?”
“皇上圣旨说了,自知府以下,小弟尽可调用。闫大人就不要质疑了,尽管照做便是。”
“是是是,只是不知贤弟想住哪里呢?”
况钟微微一笑,说出了一个地方,惊得闫达脸色大变!
“此外,还有一件事。”况钟补充道,“请闫大人张贴告示,全城搜寻顾小姐下落,也好在皇上及顾侯爷面前有个交代。”
闫达这次无论如何都推脱不过了,灰头土脸地应道:“是……”
夜半时分,一处牢房前,顾诗筠正沉沉地睡着。
老门外,一张铁青的脸冷冷地注视着。
他旁边一人尖细着嗓音低声说道:“这女娃子怪得很,这时候了,居然还睡得着。”
青脸这人摇头说道:“她不是怪,而是她相信她的伙伴。”
旁边那人露出疑惑之色,许久后才恍然大悟:“况钟!”
“嗯,本以为我们昨天可以置他于死地了。没想到,中途杀出了一道圣旨。”
“是了,这件事我也听说了,现在闫达都对他毕恭毕敬的。依你看,我们该当如何做?”
青脸转过头来,那威严的目光竟然吓得他陡然一震。
“依你之见呢?”青脸问道。
“我,我看,不如……”他举起手刀,狠狠劈落。
青脸轻笑一声:“他现在可是手握皇上圣旨的钦差大臣,做得稍微不干净,便会惹来无穷的祸事。”
“那该如何?这况钟留在七台村,迟早会害死我们呀!要不,我们再像昨天一样……”
“不可,杀的人越多,越容易给他留下线索。”青脸略一沉吟,“你确保能做得手脚干净?”
“三哥放心便是,小弟别的本事没有,做这一行,保管干净利落。”
青脸沉默了许久,双目透过牢房的小窗盯着沉睡的顾诗筠,漠然说道:“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大嫂那边,你自己要想好退路。”
“嘿嘿,放心吧,估计这况钟一死,大哥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先去吧。”
“好,那我走啦。”
看着此人走远,青脸露出了一丝狞笑。
老神仙的大厅内,况钟亲自将床褥铺好了。
闫达站在一旁看着,插不上手,他忧心忡忡地说道:“贤弟,这……这不大合适吧?这地方被村民们奉若神明,你……你睡在这里,岂不是?”
“咦,怪了。这地方,那老神仙可以住的,我为什么不行?”
“老神仙平时只是待在此处,也没有住在这里。万一冲撞了神明,只恐祸及七台村呀!”
“哦,那么闫大人你呢?”
“啊?”
“你不是将此处作为了审案的公堂吗?还让我过了两堂。那惊堂木拍得山响,就不怕惊动神明吗?我况钟就算是睡觉打呼噜,声音总超不过你拍惊堂木吧?放心好了,我保证对神仙恭恭敬敬。你可知为何?”
闫达沉默不语。
况钟眼含笑意地看着他,伸手指了指头顶:“因为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天理昭彰,报应不爽!闫大人,你说是吗?”
闫达汗流浃背,抬起袖子擦了擦:“况……贤弟所言极是,所言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