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稍后,因政务繁忙,朱高炽等人也无暇理会况钟了。他们聚在一旁商议着国事,多是哪里战事频发,需要出兵平定,粮饷配给;又或是几地洪涝,需朝廷赈灾,户部拨银等事宜。
况钟不在朝为官,他为了避嫌,悄悄退出了大本堂,站在了殿外。
望着头上初升的阳光,他心中长叹:太子殿下这般忙,真不知道他刚才答应的事情是否有时间去做。他蓦地想到了靖安县知县曹旺德,难道这位太子殿下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吗?
正值此时,忽然听到左顺门外高宣一声:“皇上驾到!”
况钟定睛一瞧,只见朱棣大踏步走来,他虎步龙行,气势逼人,身后跟着臣子随从若干。
况钟连忙拜倒:“草民拜见陛下。”
“咦,你为何在门外?”朱棣很是惊异,“莫非你指手画脚被太子赶出来了?”
况钟跪在地上答道:“国家大事,草民不敢擅言观望,因此退出大本堂,只为避嫌。”
朱棣满意地点了点头,抬起脚轻轻踢了踢况钟:“起来吧,随朕一起进去。”
况钟这才应了声“是”,从地上爬了起来。
君臣等众步入大本堂,朱高炽连同黄淮等人慌忙跪拜:“拜见陛下。”
“好了,都起来吧。”朱棣走到案前,拿起了桌上的一本奏折打开来看,问道,“江淮水患如何了?”
太子答道:“儿臣已经着户部调银赈灾,另外派工部前往主持善后修建,力争半年内,将灾民房屋重建。”
朱棣将奏折丢在了案上:“不行,太慢了,三个月。”
朱高炽迟疑了一下,只好说道:“是。”
“忠顺王哈密安克帖木儿被鞑靼可汗鬼力赤下毒害死了,你如何处理的?”
“儿臣与众位大人商议后,觉得可以将被俘居大明的脱脱封为忠顺王,遣返哈密。”
朱棣打开了另一封奏折,粗略浏览了一下,嘴上问道:“为何是他?”
朱高炽道:“呃……儿臣以为,脱脱久居中原,其心仰慕我汉人文化,若是扶他为王,则可换来边境安宁。”
朱棣听到他这么说,“啪”的一声合上了奏折,眼睛看着他:“这么说,不打仗了?”
朱高炽不敢与父亲的眼神对视,低着头说道:“不……不打仗最好。”
朱棣笑了一下,似乎是自言自语:“是啊,不打仗最好。”他说完这句话后,殿内陷入了一片沉寂,鸦雀无声。
况钟也被这种气氛所感染,觉得甚为紧张。
朱棣看着群臣,说道:“太子做得不错,你们更是要尽心辅佐。长江后浪推前浪,若是谁敢对国事有所倦怠,别怪朕到时候翻脸无情。”
黄淮等人朗声答道:“臣等定当尽心竭力,辅佐太子。”
朱棣将奏折轻轻放下,宽大的手掌轻轻抚着奏折。他的眼神中带有一种耐人寻味的东西,可又没人能说得清那是什么。许久之后,朱棣突然叫了一声:“况钟!”
况钟急忙站了出来,跪倒在地。
“听着,朕现在封你为六品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尽皆哗然。况钟不过出身一布衣,何堪当此大任?
吕震出班道:“陛下,况钟不过是一介平民而已,且年纪尚轻,如何能担此重任呀?”
陈瑛也出列谏言:“陛下,吕尚书所言极是。何况况钟不及二十,上来便任命一个六品主事,未免太过了。依臣看来,若是觉得他是可造之材,不如先授一个书吏也就是了。”
朱棣却坚定地说道:“刀笔吏,呵呵,知利不知义,知刻薄不知大体,若是人人都用书吏,天下百姓只知道有他们,而不知道有朝廷了。”
太子冲况钟一个劲儿地使眼色,让他谢恩。
况钟却有所疑虑。
朱棣不见况钟谢恩,便皱起了眉头,颇有不悦之色。
况钟踟蹰许久,道:“陛……陛下,况钟德薄学浅,恐不能担此重任,求陛下收回成命!”
朱棣深深地运了一口气,脸上有一团紫气忽隐忽现。他缓缓说道:“好你个况钟,朕说的话,难道你敢不听?”
知父莫若子,朱高炽见父亲要动怒,急忙跪倒在地:“父皇,况钟……况钟是一介平民,不懂礼数,求父皇你网开一面吧。”接着,他扭头冲况钟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谢恩?”
朱棣一记冷笑:“呵,朕知道他不懂礼数,所以才派他去礼部任职的。今日这大本堂内,想必不少人都听过,说况钟此人如何如何了不得,精通推勾狱讼。可是朕为什么不派他去刑部,而是去礼部呢?就是因为他不懂规矩!到了那里,让人好好教教他。”
说完之后,他大喝一声:“礼部尚书何在?”
只见一人出列:“臣郑赐接旨。”只见此人须发皆白,老态龙钟,双目却炯炯有神。
况钟心头一颤:原刑部尚书郑大人原来调到了礼部了。
“刚才朕说什么,你都听到了吧?”
“回陛下,臣都听到了,臣一定对况钟严加管束。”
没想到,都到了这般境地,况钟还是咬牙说道:“陛下,臣……臣愿离开应天,从此隐居山林,永不出仕。”
这大本堂内,再次传出了惊疑之声。
朱棣这一次真的动怒了,他双眉竖起,两只眼睛死死地盯住况钟。身为天子,自登基以来,他第一次见到有人抗旨。何况,这是一道加官进爵的旨意呀!
一时间,朱棣竟然有了一种恍惚感,他觉得自己身为皇上,都难以窥透况钟此人。给官儿都不做,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呀!
况钟其实有着自己的心思,他明白皇上已经很看重自己了。但倘若今日接受了这个官职,恐怕再难离开应天了,从此与顾诗筠千里之隔,又如何能让他甘心呢?只因为这一点,况钟才冒死抗旨。
朱棣强压心头怒火,忽然干笑了两声,他对各位大臣说道:“众位爱卿,你们可知道况钟其人吗?朕刚才说过了,他精通推勾狱讼,可也是一个出了名的倔驴。”
这个词说了出来,朱棣自己都不禁笑了,群臣也跟着笑。
“这个人呀,最是看不起我们大明的官场了。尤其是你们,他最看不起的就是你们这些人,把你们一个个都比喻成了衣冠禽兽。你们说,不让他当当这个衣冠禽兽,朕怎么过意得去呢?”
可以说,大本堂的群臣有了今时今日,无不是对朱棣的脾气摸透的。群臣听到皇上这么说,也都猜测出了圣意:皇上是在请他们向况钟施加压力。
就连吕震与陈瑛都一改之前的态度,一个说:“况钟,休要不识好歹,赶紧答应了吧!”
另一个说:“皇恩浩荡啊,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机会,岂能如此草率!”
群臣劝做官,这样的待遇,恐怕世间也没几个人有过了。
朱棣见况钟仍旧态度决绝,尤其是那双眼睛甚为坚毅,看上去可敬,却也可怖。朱棣无奈,扭头看向了解缙,冲他轻轻使了一个颜色。
解缙会意,他走上前去,排开了众人,蹲下去悄悄在况钟的耳边说道:“你若是不同意,别说你立时要被推出无门斩首了;就连你要找的那位姑娘,你今生都绝难见到了。”
解缙只觉得况钟对那位袁珮恩如此惦念,定然是对此女子有意,是以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来。
可况钟却周身一震,他觉得解缙说到了他的心坎里:是呀,我如果就这样死了,今生再也见不到诗筠了。我得活着,不管怎么样,我还要再见到她呢。
况钟突然拜倒:“况钟领旨,况钟愿意为官。”
群臣惊奇,皆不明白解缙对况钟说了什么,何以令他态度大改。
而况钟却还在高呼:“谢主隆恩,谢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