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钟见他们集议将散,便也不再听下去,而是悄悄离开了。
来到了楼下后,他坐在了大厅中,苦苦思索对策:若是徐赟决意率众前往县衙闹事,曹缺德还好说,只怕惹怒了纪嘉卉,非得死几个不行。但是刚才听他们的对话,一个个义愤填膺,显然是决意撕破脸了,自己必须得想办法保护他们周全才是。
细细回忆起当初徐赟对他说过的话,劝他入朝为官,况钟已然将他引为了一个不是朋友的知己。那一刻,况钟隐然有了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他还暗自想过,待案件结束之后,一定要和徐赟痛饮几杯。
“嚯,我说你们怎么回事呀?老林呀,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这帮人,怎么着,不识抬举是吧?”施辇从后面一路叫骂着走了出来。
林文达急忙上前:“施辇呀,什么事,你说什么呢?”
“还我说什么,你进去瞅瞅,自己去看看。我们隔两天就送肉过来,我看了看,之前的肉都没动啊,都臭了!”
“这怎么可能呢?”林文达说话间,出后门,去了后面的厨房。
况钟叫了一声:“胖子大哥。”
施辇闻声朝这边一望,无奈地笑了:“况钟呀,你什么时候才能记得我的名字呀,我叫施辇。你得叫施大哥,实在不行你叫我名字也成呀。”
“是是是,施大哥,发生何事了?”
施辇说道:“嗐,别提了。你和纪小姐不是去南昌府把彩云班带回来了嘛,曹大人就安排他们住这儿了。纪小姐是没有交代什么,但是我们曹大人有心在纪小姐面前表现一番,所以教我们每隔三天,就给这边送来酒菜吃食。我刚才进去看过了,那肉是一点儿没动呀,都臭了。”
“哦,有这等事?”况钟心想:难道这群人为了表示抗议,都改吃素了?想想也不大可能。
他便说道:“我过去看看。”
就这样,况钟被推着出了后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挺宽敞的院落。院中有一口井,一丛花圃,隔着二十多步远,是一排泥坯平房。这里正是驿站的库房和厨房。
还没等他们靠近,就见林文达从里面出来了,捂着鼻子:“嚯,可不是嘛。施辇,真让你说中了,肉都臭了!”
施辇说道:“娘的,给脸不要脸,还把自己当大爷了。反正我回去就跟头翁说,老子不伺候了。”
况钟让人将他推进屋里,还没有靠近,就闻到了里面传来的阵阵恶臭。
进了屋一看,只见那些肉都堆在了案板之上,足有百十斤之多。肉的颜色变成了一种透黑的暗红色,且干瘪无油光,看来是存放许久了。
况钟从屋里出来后,询问施辇:“施大哥,你们每三天送一回肉,一次送多少?”
施辇说道:“曹大人吩咐了,每人的配额是两斤半。”
况钟心想:这个曹旺德真舍得花钱,这等于每人每天都可以吃到将近一斤的肉,算来待遇不错了。
他心中估算了一下,从南昌府回来后,县衙派人送来了两次。彩云班一共有三十二人,如此算来,应该有一百六十斤的量。
可是刚才看到那些……况钟的心头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转身问林文达:“林大叔,你这里可有称?”
“有,乃是公称。”
“好,就烦劳几位帮忙称称那些肉吧。”
施辇、林文达、王胜,再加上另一位叫温仲的锦衣卫,四人面面相觑。
那股恶臭熏得人着实难受,为什么况钟要称肉呢?
施辇说道:“况钟呀,听我一句劝,那些肉坏了就丢了吧,不值得心疼。反正曹大人花银子,他舍得。”
况钟却说道:“施大哥,这些肉或许与案子有关,还是别耽搁了。”
施辇没有办法,况钟身后有纪嘉卉撑腰,只得从命。
林文达拿出来了公称,这四人又蒙了一块布在脸上,捂住了口鼻,然后开始上称称肉。
施辇和王胜架着秤杆,温仲负责抱着肉放在秤盘上,而林文达则在一旁记账,打着算盘。
“八斤!”
“十五斤。”
“六斤。”
……
半炷香的时间过后,结果也出来了。林文达说道:“奇怪呀,怎么会是这个数?温大人,是不是有的肉你放了两次呀?”
温仲摇头道:“怎么可能呢?没上称的堆在了左边,上过称的都放在了右边,决计不会错的。”
况钟此时缓缓开口:“是不是比一百六十斤要多?”
林文达点点头:“都快两百斤了。”他把算盘拿给了况钟看。
况钟却笑了一下:“这就对了。林大叔,这个后厨平时都是谁在用?”
“唉,本来是我和一个姓秦的驿丞在用。但是自从彩云班住进来后,就让给他们了,我们从来没有来过。”
“彩云班都是自己下厨吗?”
林文达点头道:“要是让我们来,一下子做三十人的饭菜,非得累死不可。”
况钟想了一会儿,吩咐施辇:“施大哥,烦请你明天一早帮我找一个人来。”
“何人?”
当况钟说出此人之后,施辇很是诧异:“这……找他来做什么?不是说与此案无关了吗?”
“施大哥不必再问,明天一早便来就是了。”
“是,我这就去。”
况钟又叫温仲:“温大哥。”
“在。”
“请附耳过来。”
温仲低下了身子,况钟对他耳语了几句。
温仲抱拳拱手:“定不辱命。”说罢,快步离去了。
王胜见他吩咐了其他二人差事,他与况钟也算得熟悉了,料定他也有差事交代自己。便主动问道:“况公子,可有什么差事要吩咐在下吗?”
况钟笑了:“还真有一件事,王大哥,你得陪我住在驿站,一晚就行。”
王胜心想:这个差事倒轻省。当下遵从。
第二天一早,徐赟便叫大家收拾行装,对众人说道:“列位兄弟,今日我们便要去县衙讨回公道。驿站里只有那位林驿丞和姓秦的驿卒,决挡不住我们。一出驿站,我们便直奔县衙。”
范先生面带忧色:“班主呀,这件事是不是再考虑一下?那县衙何等地方,我们这么一闹,那位曹大人岂有不怪罪之理?”
徐赟笑道:“范先生尽管放心,正所谓法不责众,彩云班江湖上名头这么想。曹大人想关押我们,也并非那么容易。”
其余的人已经按捺不住了:“班主,我们走吧。”
“就是,走!”
徐赟大喝一声:“各位兄弟,徐赟出此下策实属逼不得已,乃是实心实意想为各位谋一个出路,出发!”
他转身拉开了房门,却忽然被一楼大厅的景象震慑住了。后面的人不明所以:“怎么了班主,快走啊!”
但是门口的几个人全都呆立不住了。
这时候,只听楼下有一人笑着问道:“哎哟,徐班主,您早呀。”
徐赟愣了愣神,慢慢地移动步子走了出来。后面的彩云班人等才跟着出来了。
大家这才发现,原来是况钟端坐在四轮车上,正笑容可掬地看着众人。
在他身后,是三名挎着绣春刀的锦衣卫,再后面,则是五十多员甲胄鲜明的军士。
一时间,彩云班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胆子小的几个人已经忍不住双腿发颤了。
“况公子早。”徐赟拱了拱手。
况钟仰头看着他,笑着说道:“今天一早,我正巧路过这里,想起来彩云班诸位贤达住在这里,所以就来看望看望。”
“有劳况公子费心了。”
这正是况钟定下的一计,他昨晚住在了驿站,同时又派出了温仲回县衙调集人手,目的就是要在今天一早阻止徐赟带人去县衙。
“况钟,你要的王老头儿我带来啦。”驿站正门口忽然响起了施辇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