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之上,波涛拍岸,浊浪滔滔。 卫辰登上堤坝视察,每到一处,都蹲下来认真仔细的查看,还时不时让顾廷烨带人拿出锄头,当场刨开堤面,看是否有“剃头修脚”之类偷工减料的情况发生。 孙卓在后面看得暗自心惊,知州大人此举也太较真了,还好自己事先捧着卵蛋修河,丝毫没敢在堤坝上动手脚,否则此时恐怕就要当场出丑了。 不久顾廷烨就向卫辰禀报道:“兴云,这外堤都是刚刚翻修的无疑,我找了好几处堤面刨下去,都是好石好料,堤工也没有问题。”
孙卓见状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拍着胸脯道:“知州大人放心,下官以项上人头担保,这大堤固若金汤,少说也能保禹州百姓三十年太平!”
一旁的一位老河工也帮着说道:“知州大人,按照工部修堤的规矩,每一尺虚土,都要夯实到七寸就是好堤。 大人您拨的河工银足额足色,给的饭食又好,民夫人人用命,将一尺虚土夯实到了六寸,已经是难得的好堤了。”
卫辰闻言点了点头,饶有兴味地看向眼前的孙卓。 据他所知,孙卓出身很差,仅仅是个举人,但在地方上几十年,基层经验十分丰富。 卫辰几次视察密县,虽然都是以上官的身份与孙卓交谈,但依然获益良多。 对于孙卓的过往事迹,卫辰也有所了解,一句话概括,小德有损,大德无亏,且颇有任事之能,称得上一位循吏。 尽管卫辰自己是清流的一份子,但到了地方上,他才明白“重循吏、轻清流”的意义。 真正想要做事,还是要任用孙卓这样的循吏,虽然油滑了一些,但只要上官愿意费些心思鞭策,他们就能够把事情做好。 说到底,小小一个禹州,能够做到德才兼备的官员有如凤毛麟角,卫辰用人的原则就是以才能为主,德行次之。 孙卓就是一个典型例子。 事实上,卫辰不知道的是,孙卓内心对他也很是敬佩。 一般而言,正印官都是身居州衙,大门不迈,二门不出。 但卫辰却不同。 别的不说,就单单是这三个月里,他就往密县跑了五六趟。 就凭卫辰勤于政事、事必躬亲的态度,孙卓就敢担保,整个大周都找不出几个这样的官员。 …… 将三十里堤坝视察了一遍,天色也不早了,孙卓将卫辰请到了堤边的一处庄子上。 这庄子是征用的,但一切都布置得井井有条,外间的庖厨已是在准备晚饭,在院子里烤着一只全羊。 休息所用的屋子许久无人居住,屋内有些许不易察觉的异味,卫辰没在意,孙卓却是立马叫来婢女,端上香盒香炉,熏香驱味。 孙卓道:“大人来密县视察了数次河堤,下官想着下一次大人来的时候,总要找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于是就提前准备了这个庄子,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孙知县用心了。”
卫辰笑着点了点头,心里也是不由感叹,像孙卓这样有能力会办事,又时刻替上官着想的官员,只是因为举人出身,蹉跎了几十年还是个知县,可见进士功名的含金量啊! 不过要是孙卓听话的话,卫辰倒是可以考虑给他的考评添上几笔,推着他再上一层,毕竟光是这筑堤的政绩,就已经足够晋升一级了。 卫辰休息了一阵,呷了几口热茶,便缓声道:“既然来了,就在此处理公务吧。”
“是。”
孙卓连忙应声,令属下书吏端着一本本账册给卫辰过目,这都是河工的明细账目。 州衙前前后后拨了三万五千两银子出来,卫辰自然要看明白这钱都花去了哪里。 卫辰先让自己的心腹幕僚方渊上前查看账目,方渊一边认真翻阅账本,一边提笔勾点了几处,都是账目上有错漏的地方。 孙卓在一旁看得真切,不由吓得满头大汗,心中忐忑不安。 他自己做的账自己心里最清楚,账目上确实有虚报的地方。 他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可以瞒过卫辰。卫辰虽然能耐不小,可毕竟才任官一年多,还练不出一副火眼金睛。 只是,没想到卫辰身边竟有位这般厉害的幕僚,一眼就看穿了他那点把戏。 卫辰见孙卓战战兢兢的模样,不由笑着说道:“公事公办罢了,孙知县不必如此紧张。不过,这些虚报的账目,本官可是不会给你销。”
“下官该死!”
孙卓闻言更是汗如雨下,连忙跪下向卫辰请罪。 卫辰呵呵一笑:“你应当明白,这几百两银子虽然不多,但一分一毫,都是取自民脂民膏,理应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孙卓听出卫辰语气中的冷意,忙不迭道:“下官明白,下官明白,下官一定把账目上虚冒的地方补上!”
卫辰满意地点了点头,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轻松,当下语气稍缓道:“本官牧守禹州,要的不是清廉却一无是处的官员,而是真正能办事的官员。 你治河的政绩,本官都看在眼里,今年考评时,本官会向朝廷保荐你的。为官三年一迁,你都已经做了十二年知县,也该往上挪一挪了。”
孙卓闻言顿时大喜过望,当下感激涕零道:“下官多谢知州大人栽培之恩。”
这时,烤全羊也端了上来,婢女们端着食盒进屋,一个个打开,香味扑鼻。 卫辰便让孙卓起身,与自己一同用饭,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次日,卫辰与顾廷烨同乘马车离开了密县。 路上,见顾廷烨有些闷闷不乐,卫辰不由好奇地问道:“仲怀可是有什么心事?”
顾廷烨憋了一晚上,此时也终于憋不住了,不解地问道:“这孙卓虽然政绩不凡,但是操行有亏,如此官员,兴云你为何要向上面举荐?”
卫辰这才明白顾廷烨的困惑,当下笑着道:“昔日陈平盗嫂窃金,刘邦用之,天下推崇,为何? 只因其时乃战乱之世,理应唯才是举。唯有大治之世,方可进而论德。仲怀,你以为如今大周,称得上大治之世吗?”
大治之世? 顾廷烨一瞬间想到很多。 北边虎视眈眈的契丹,西边新崛起的党项,早已沦于敌手的燕云十六州,还有汴京城中波云诡谲的局势…… “兴云,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