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淮虽然不怎么懂诗词,却懂得读人的心思,看到李祚昌和众翰林的反应就明白,卫辰这首诗的水平肯定远在李祚昌之上,应当能让官家满意。 高淮欣喜之余,心中不由暗自冷哼,之前这些翰林还盛赞李祚昌的诗作,说只此一首便已足够,再多也是浪费,现在看来,通通都是扯淡。 还好自己没信,又点了卫六首出来作诗,不然岂不是平白错过了这么一首大作,也错过了一次讨好官家的机会? 一念及此,高淮视线扫过厅中一众翰林,眼底藏着不悦,不过当他的目光落到卫辰身上时,脸上却是立刻就堆满笑容。 殿试之时,高淮随侍驾前,当时他就觉官家看卫辰时的眼神好像和看其他士子不一样,所以才有意向卫辰示好。 最后果然不出他所料,卫辰被官家钦点为状元,成了旷古烁今的六元郎。当时高淮还沾沾自喜了一阵,觉得自己颇有识人之明。 眼下卫辰又作出了这么一首好诗,只要高淮拿回去献给官家,官家龙颜大悦之下,定会赐下不少恩赏。 到时不止卫辰有份,高淮也能跟着沾光,在官家心中留下办事得力的好印象。 如李祚昌这样的外廷臣子个个希望能入天子的眼,以期青云直上,而如高淮这样的内侍,生死荣辱更是皆在官家一念之间,自然比外臣更加需要圣眷。 身为一名内侍,只要能让官家心里念着你这个人,日后还怕不受重用,没有荣华富贵可享么? 想到这里,高淮看向卫辰时的笑容更甚,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当下就是对卫辰好一番恭维,夸得卫辰都有些脸红,连称不敢。 过后,高淮又装模作样地点了两位翰林各自作了一首应制诗,与先前李祚昌和卫辰所作之诗一并记在纸上。 其实高淮心里早就认定了卫辰的那首,不过其余三首他也会一并进献上去。 一是为了表明自己办事认真,二也是为了让官家圣心独断时,能够有个参照。 有了对比,才能凸显高下,高淮一向深谙此道。 办完差事,高淮向诸位翰林拱拱手,收起画卷,翩然告辞。 目送高淮离开,卫辰找到李祚昌,略带赧然道:“李兄,今日之事……” “不必多言。”
李祚昌摆了摆手,止住了卫辰的话,而后表情颇为复杂地问道:“我只想问,卫兄是何时作出诗来的,是在我之前,还是在我之后?”
卫辰沉默以对。 李祚昌见此,心中已是了然,不由苦笑一声,轻叹道:“我明白了,看来卫兄对我已是仁至义尽,只怪我自己技不如人。可笑,可笑!”
说罢,李祚昌便摇了摇头,径自往藏书阁去了。望着李祚昌落寞远去的背影,卫辰也只能轻轻叹息一声。 崇政殿后殿。 赵真正坐在御殿中央听大臣奏事,韩章等三位大学士一并侍班。 直到赵真与大臣们商议完了国家大事,候在殿外的高淮才小心翼翼地捧着画卷进殿,将自己从翰林院收罗来的四首应制诗奉上。 赵真将四首诗一一看过,一眼就相中了卫辰所作的那一首。 将此诗在心中默念一遍,赵真只觉神清气爽,处理政务带来的疲惫顿时一扫而空。 当即提笔蘸墨,亲笔将此诗题写在了画卷之上,而后又令人取来自己的印章盖上。 眼见赵真心情大好,韩章与另外两位龙图阁大学士不由好奇道:“陛下为何事而喜?”
“此乃翰林院修撰卫辰所作。”
赵真让高淮将画卷传阅韩章等人,笑着说道:“雏凤清于老凤声,馆阁后继有人,朕心甚慰。”
“气象磅礴,意境飘渺,确实是难得的好诗。”
韩章展开画卷,看到赵真一手精妙的飞白书,不禁啧啧称赞。 一旁的文彦昌和徐穆也都点头表示认同,虽然他们对卫辰颇有些成见,但也不得不承认,论诗词,论文章,卫辰都早已是炉火纯青,称他是翰林院的第一杆笔也不为过。 赵真淡淡笑道:“朕在位近四十年,向来视科举为重典,极力取士,其意便在擢拔可用之才,造福社稷黎民。如卫辰这等人才,莫说朕在位时,便是遍数青史,也难寻得一个,朕欲赐他一个经筵讲官,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韩章三人闻言都是吃了一惊。 何为经筵讲官? 所谓经筵,乃是为了讲经论史而专设的御前讲席,而经筵讲官,就是给天子讲课的老师,又称帝王师,由此可见其尊贵。 时人将翰林称为储相,其实并不准确,因为从翰林到入阁,还有极为漫长的一段路要走。 比如李祚昌这等底层翰林,至少还要在检讨厅默默无闻地修史修个三五年甚至八九年,才有希望得到重用。 而一旦被选为经筵讲官,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如果说翰林是天子近臣,那经筵讲官就是近臣中的近臣,后者时不时就能获得面见天子的机会,这才是青云直上的进身之阶! 而如今,卫辰刚成翰林没多久,赵真就要赐他为经筵官,可见赵真是真的打心眼里重视卫辰。 龙图阁大学士徐穆眉头微皱道:“卫辰授官伊始,寸功未立便予以擢升,实在难以服众,臣恳请陛下三思。”
赵真怫然不悦道:“经筵讲官又非实职,谈何擢升?以卫辰的经义文章,难道还不足以在经筵上当个讲官么?文爱卿,你以为呢?”
文彦昌一向为人耿介,当下直言道:“臣以为,徐大学士言之有理,卫辰履新未久,实不宜擢之过速。”
一连被驳了两次,赵真的脸色愈发难看,又看向首辅韩章。 韩章斟酌着语气,缓声说道:“臣以为,卫辰确有奇才,然资序尚浅,若骤然擢拔为经筵讲官,恐众心不服,不如赐其为展书官,如此既可示陛下恩荣,亦可平息物议。”
展书官? 文彦昌和徐穆闻言都是心中一动,转头看向一旁的韩章,不禁暗自感慨,这韩大学士还真是刀切豆腐两面光,两头都不得罪。 所谓展书官,顾名思义就是在经筵上为皇帝翻书的官员,干的是杂活,职位自然要比正经讲官低一等。 不过,论起与天子的亲近程度,展书官却是一点也不逊色于讲官,可以时常伴于天子左右。 韩章提议让卫辰做经筵展书官,既全了赵真赐卫辰为经筵官的心思,又合理回应了两位大学士口中卫辰资历不足的缺陷,真可谓是两全其美。 赵真听到韩章的提议,登时眼前一亮,笑着点头道:“韩爱卿所言甚是,朕意已决,赐卫辰为经筵展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