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宫廷,森森如晦。 外廷中的一栋栋殿阁,仿佛一只只蜷缩在黑暗中的怪兽,唯有翰林院依旧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许是赵真清楚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在决心立邕王为太子后,他就对一应仪式流程催得很急,既要快,又要齐备,为此还从各部抽调了许多人手到翰林院。 册立太子乃是国家大事,翰林院丝毫不敢怠慢,即便现在已是深夜,院内的翰林们依然在各处厅堂奔走忙碌着。 庶常馆,卫辰神色凝重地坐在桌前,饱蘸了浓墨的笔拿在手中,却迟迟无法下笔。 墨水在重力的作用下渐渐汇聚在笔尖,不知过了多久,笔尖的墨水终于滴落了下来,啪地一下砸在微黄的纸面上,瞬间就晕染开来。 回过神来的卫辰怔怔地望着被墨水污了的纸面,不由轻叹一声,而后便将笔往砚台上一架,仰靠在了椅背上。 卫辰望向灯罩中的烛火,紧锁着眉头,丝毫没有睡意。 赵真已决心立邕王为太子,相应的流程仪式都正在筹备之中,不日就会举行正式的太子册封大典。 算算时间,兖王那边也该要有动作了,只是卫辰也不知道,兖王究竟会选在哪一天举事。 是后天还是明天? 或者……,干脆就是今晚? 卫辰正想着心事,忽然看见给自己跑腿使唤的堂班李忠走了进来。 李忠脚步匆匆,神色惶然:“学……,学士大人,外头好像不太对劲!”
卫辰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登时从椅子上霍然起身,目光死死地盯着李忠:“到底怎么回事?与我细细道来!”
李忠显得有些仓皇无措,磕磕巴巴道:“咱们翰林院外头本来应该有一队巡夜的禁卫,可小的刚才出去转了一圈,一个人都没看见,到处都是静悄悄的,吓人的很!”
卫辰闻言顿时色变。 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想不到兖王他们竟真的是在今夜举事! 按照李忠描述的情况来看,这应该是举事之前,荣显在暗自清理皇城中不听话的禁卫,为叛军进入皇城开路。 也就是说,眼下大批叛军还没有进入皇城,当然,估计也要不了多久了。 自己若想要做些什么,必须得抓紧时间才行,否则被叛军堵在翰林院里,那可就真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卫辰思忖片刻,便在心里拿定了主意,当即吩咐李忠去将外面的异状通知给掌院刘廷锡等人。 而他自己,则披上了外袍,径自走出翰林院,朝着福宁殿的天子寝宫疾行而去。 一路上,卫辰都是畅行无阻,根本没有遇到巡逻的禁卫。 看来这些禁卫要么是被荣显找理由调走了,要么就是已经遇害了。 直到卫辰来到福宁殿外,才被一队手持长矛的内殿直拦住。 内殿直是赵真最信任的贴身卫队,专门负责拱卫天子寝宫,是保卫天子的最后一道屏障,一直由赵真最信任的心腹执掌,也就是勾当皇城司的那位老内侍。 内殿直虽然也算禁卫,但在禁卫中的地位极其特殊,就连身为殿前司副都指挥使的荣显都指派不动。 不过荣显和兖王对于内殿直都没有太过在意,内殿直虽然都是军中千挑万选出来的精锐,但一共才只有那么点人,总不可能人人以一当十。 只要等到兖王数千大军杀入宫中,靠着绝对的兵力优势,就能轻松解决掉这最后的麻烦。 当然,此刻的内殿直对于他们即将面临的危险尚且茫然不知,依旧如往常一样,尽心尽责地守卫着福宁殿。 当卫辰出现在福宁殿外时,当即就有几名军士上前盘问卫辰的身份和来意。 听到卫辰说有要事求见天子,几名军士都有些错愕,他们听出卫辰语气中的严肃,片刻不敢怠慢,立马就有人入宫禀报。 福宁殿,天子寝宫。 赵真此时并没有安寝,而是坐在御案前,垂首批阅奏章。 随着年纪的增大,赵真如今越来越难以入眠,即便睡着了,也总是会被惊醒。 今夜,赵真尤其心神不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于是赵真干脆披上衣服,起身批阅奏章。 这时,殿外悄声走来一道苍老的身影,正是跟在赵真身边三十余年的老内侍,赵安。 赵安勾当皇城司,皇城之中近万禁卫都归他统领,连荣显都是他的下属,可谓位高权重。 不过赵安年纪比赵真还要大几岁,随着年纪这增长,精力和体力都是大不如前,皇城中的防务,赵安基本都交给了荣显来负责,自己则只管着最重要的内殿直。 然而就在刚刚,赵安突然发现,本该每过一个时辰就向他回禀一次的禁卫并没有回来,而且不是一支禁卫没有回来,是数十支禁卫一个没有回来。 赵安又派人去叫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荣显过来问话,然而却怎么找都找不到荣显。 听到这个消息,赵安的心情顿时如坠冰窟,他在寝宫外踌躇半晌,终于还是咬了咬牙,鼓起勇气,迈步走进了殿内。 “陛下,老奴有急事启奏。”
“何事?”
赵真从小山般的奏疏堆中抬起头,神情已然十分疲惫,但他说话的语气却仍是那般不急不躁,让人如沐春风。 正当赵安准备开口之时,忽然听见咻地一声爆响,宣德门方向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夜空,也将整座皇城从睡梦中惊醒。 而后,便听得一阵震耳欲聋的喊杀之声从远处传来,声音离福宁殿越来越近,让赵真和赵安都不由地胆战心惊。 想起之前宫中的种种异样,赵真顿时意识到,那个最坏的猜想终究还是发生了,今日过后,自己这颗大好头颅怕是也要难保了,不由地万念俱灰。 “外面这动静,莫不是……,莫不是反了?赵安,赵安?”
赵真抬眸望了望远处的火光,而后满脸不敢置信地看向赵安。 赵安扑通一声跪倒在赵真面前,痛哭流涕道:“陛下,老奴年老昏聩,为奸人所乘,而今宫禁失守,此皆老奴失察之罪,老奴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赵真脸色变了数变,勉强冷静下来,颤声问道:“可知首逆何人,宫中有多少禁卫从贼,叛军离寝宫还有多远?”
面对赵真连珠炮一般的发问,赵安却是一个也答不上来,心中越发羞愧惶恐,只能一个劲地朝地上磕头谢罪,磕得满头满脸都是鲜血。 赵真见到赵安这副窝囊模样,愈发气不打一处来。 自己让他勾当皇城司,掌宿卫宫禁之责,等于是把身家性命都交到了他的手里,而今叛军都已经杀进宣德门了,他却是一问三不知! 赵真指着跪在地上的赵安,生平少有地大发雷霆,拍着桌案咬牙切齿道:“赵安呐赵安,你还真是老糊涂了!”
就在此时,寝宫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后便听见有人高声喊道:“陛下,翰林院侍讲学士卫辰正在殿外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