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消沉了很久,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进过食。本来,神族就不需要人间食物来提供能量。人间吃食大多含有杂物,对神体来说,有害无益。她在路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看见街边小摊贩上一刻还在热情地对她笑,下一刻就能转身斥骂行讨的乞丐。身旁有孩童嬉戏打闹,偶然撞到了她,自己却没站稳,摔到了地上,瞬间就哭了。她下意识想去扶,却想到了之前目睹的一件讹人的事。很久之前那种痛感又被回忆起,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她伸出的手渐渐落了下来,抿了抿唇,低下了头,下幅度地往后退了退。人间确实繁华热闹,人心也同样复杂无比,她想探寻,却始终融入不得,也不敢入了。这时摔倒的孩子的同伴将他拉起,帮他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灰,向赤遥走近。孩童的声音脆生生的,“方才你撞到了这位姐姐,你该道歉。”
“谢谢郑仁哥哥。”
小孩先是抹了抹眼泪,小声谢过他,接着向前一步,抽噎着向赤遥行礼道歉。赤遥眨了眨金色的眼睛,抠着指尖,有些无措。“姐姐,我们该去学塾了,迟些恐先生责罚,先行拜别。”
郑仁向她行了一礼,拉着还在抽泣的小孩离开了。郑仁比摔倒那小孩略高些,像个小大人一样,拉着后者时颇有种可靠大哥的风度。赤遥瞧着他们,觉得压在心头的雾消散了些。她顺着小孩们的方向一路走过去,在一家书塾前止步。她从日头高挂,直站到了日薄西山,无聊得玩起了自己长及膝窝的头发。“赤姐姐!赤姐姐!”
赤遥循声瞧去,见书塾内飞出一只紫胸绿色长尾小鹦鹉,立在书塾的匾额上冲她歪头叫着。她也跟着歪了歪脑袋,“你叫我?”
推门出来的老者忽然顿住,用不可置信的目光死死盯住赤遥,他嘴唇颤抖着,不敢叫出那个称呼。“赤姐姐!赤姐姐!”
鹦鹉从牌匾上飞下来,落到老者头顶,歪了歪头。赤遥茫然,摸了摸自己的脸,怀疑自己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怎么了吗?”
......“先生?”
江林瞧见素来稳重到可以用“温吞”来形容的先生,此时跟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屋里走来走去,表情时而激动,时而欣喜若狂,时而抱着他的一卷画轴痛哭流涕。“呜呜呜,我终于找到赤姐姐了,”先生抹了把鼻涕,哭得像个两百斤的胖孩子,还爆了粗口,“可是我踏马的成亲了啊!”
“先生,小郑仁已经七岁了。”
郑仁是先生的孙子。......江林提醒了一句,在先生心口上适时补了一刀。——赤遥确实是想来看看书塾是什么样的,能教出那样可爱的幼崽。稍微摸出些人间规矩的她清楚,她一无名,二无身份,都准备要是被拒绝,就以钱动人了,却被这里的先生直接拉了进来。她不是没怀疑过这是不是传说中的仙人跳,但是进来后她就不觉得了。因为满墙都是她的画像。略微思忖,便想通了。估计是她不知道多少年前捡过的幼崽吧。她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张图上,那上面的她站在悬崖边,腿上缠着一条有她腿粗的红蛇。那蛇是她捡回来的,准备放锅里煮的时候刚好破壳出来。她对这种光秃秃一点都不毛茸茸的生物不感兴趣,于是她把小蛇养得可以自己觅食了,就迅速送回了之前捡到它的那座悬崖。结果这蛇死活不肯走,缠着她差点把她带下悬崖。当时她还带着一只人类幼崽,好像叫郑观。郑观推门而入时,赤遥正托腮趴在椅背上,盯着壁上的画出神。红色衣服很挑人,但在她身上只衬得她越发娇艳。少女五官精致,一双丹凤眼眼尾微翘,花瓣般的唇角微扬,天生一副笑颜。仿佛光阴变换,四十年多年前刻入心间的身影与眼前重叠,红裳大姐姐对他轻唤。“小哭包?”
刚平复下心情的郑观眼睛又有些发热,他像个见到长辈的毛头小子,用手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憨笑着,叫出那个被他私下里念叨过无数回的称呼。“赤姐姐......”那是他少年时曾恋慕过的人啊。只是四十年光阴过去,彼时需要仰望的大姐姐,容颜未改,而那个从蛇窝里被救回来的孩子不再爱哭,到底是青丝覆了白雪。“傻站着做什么,给赤姐姐添茶啊!”
缓步而至的妇人推了推郑观,将手中的甜品盘放到桌上。赤遥咬着一块鲜花饼,嘴角粘上几点碎屑,好奇地打量着两人。女人像是三十年纪,五官柔和,只眼角略有几条细纹。气质文静,举手投足间无一不透露出优雅。只见刚被赤遥定位为“温婉优雅”的女人,伸手从腰间抽出一张绣绢,帮赤遥擦了擦嘴,嘴边挂着诡异的笑容。“?”
看到绣绢上的碎渣,赤遥少有地感到有些尴尬。被拧了下大腿的郑观咬牙压下痛呼,牵起童嫣的手,对赤遥介绍:“这是内人,童嫣。”
赤遥瞧着两人相握的手,有一种说不出感觉。她想,这大概就是人类常说的嫁女儿的时候的沧桑老母亲感?赤遥在学堂内住了下来,闲暇时,童嫣会带着她四处走走。学堂后面有一片花园,花园旁又开垦出一片菜园子,走在其中,能清晰地听到前院的读书声。“我有一个朋友......”牵着赤遥的手纤细柔软,很温暖,这让她生出了一些亲近的想法,犹豫了一下,就将之前常挽的事讲了出来。“我的那位朋友很茫然,她想知道,她真的错了吗?”
“你的朋友很善良。”
童嫣揉了揉赤遥的脑袋,看向赤遥的目光很慈祥,眼里是阅尽千帆的通透。赤遥这时想起,童嫣对她说,她其实已是知天命之年了。“善良本身是没有错的。”
童嫣将她领到了书房,随手拿了几本书,翻开几页对她说。“只是世俗的观念就是,夫唱妇随,女子被要求三从四德,以夫为纲。这是古时便流传下来的,即使女子被伤害了,也只能是男子休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