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诸侯军还在推挤着想要逃出山谷,结果只是将谷口堵住,谁也出不去。这是好事,如此想要追上这只军就不费吹灰之力了。 但是让华雄发愣的不是那乱军,而是在那一片乱军之中,一个人骑着马调转了马头,向着西凉军的方向走来。 是那个领将,斗笠在山谷的风里微颤,身后的头发,黑甲下的白衣也被轻轻地吹动着。 让人不能理解的是那将领不见半点慌张,平静地看着奔行而来的西凉军,驾着马走到了谷口前,提着一杆黑木白缨枪站在了西凉军和乱军之间。 那人疯了不成? 这是西凉军中人的想法,那般站在那里,只会叫骑矛戳一个对穿。 华雄的眼中却恍惚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张嘴想要呼撤,但已经来不及了。 随着一阵破空声,数以万计的箭雨从山谷的两侧猛然出现,落向了那还在从山谷中冲来的西凉军之中。 战马在箭雨中嘶鸣不顾骑军的催促停了下来,箭雨下,西凉军的冲势急停,后军来不及反应撞在前军上,一瞬间人仰马翻,伤亡难计。 就像是重演了一遍山坡的埋伏一般,只不过这一次被埋伏的是西凉军。 纷杂的脚步声从山谷上传来,无数的旗帜举起,旗帜下,兵刃和人影错落,没有尽头。 就连在谷口处推挤的乱军都停了下来,愣神地看向那山谷上。 “不用逃了,把谷口守住,援军到了。”
顾楠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淡淡地说道,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听到,但是他们只需要站在谷口就好了。 “哈哈哈,顾先生当真妙算,这华雄果真追来了。”
袁绍提着一柄长枪站在军前,看向下面的西凉军笑着说道:“此次,他们插翅难逃矣。”
说着,手中的长枪挥下:“杀!”
华雄的脸色铁青,挥舞着长刀挡开了数根箭矢,他身下的战马并没有受惊,所以算是躲开了后军撞前军的惨况。 山谷的两侧爆发出了一片铺天盖地的喊杀声,大军冲下似乎让山岭之间都在震颤。 华雄神色狰狞地看向那个站在两军之间的将领,眼神中不明,似乎还有一些复杂。 居然当真是拿自己和一军的性命诱我来追。 好,那我就如你所愿斩了你! 他自知已经不可能逃得出去了,握紧了手中的刀,催起了战马就向着那带着斗笠的将领冲去。 华雄身下的战马猛地冲起,就连箭雨都被他甩在了身后。 顾楠看着华雄向着自己冲来,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站在原地未动。 无数的兵马却已经从山谷的两侧冲下淹没了山谷之中。 华雄也被无数的兵马团团围住,不见前路。 无数的兵马之中,华雄没有尽头地冲杀着。 杀了很久,当他再杀出来的时候身上的衣甲已经染红,身上插竖着数支箭簇。 战阵中的模样和他见过的每一场都一样流血浮尸,只是这一次他应该会死在其中了。 身上的力气在散去,感觉随时都要摔下马去一样。 两旁的士兵被他杀得不敢上前。 喘了口气,最后提起了一些力气,向着那个带着斗笠的将领冲去。 他也想会一会这个叫他败阵的将领。 长刀举了起来,刀光落下。 “嗒!”
那刀却是没能砍下,停在了顾楠的头顶上,抵在那里,压的顾楠的斗笠一低。 华雄的肩肘带着一处刀伤,手肘几乎被斩断了一半,是已经没有力气再砍下去了。 两人就这么一高一低地对视着。 “你不会武功?”
华雄的声音低哑地问到。 他的手受伤了,本只想死在这人的手里,可顾楠一动不动的反应确实如同不会武功一样。 如果不会武功,这人来此,难不成真是送死而来? 为了赢这场战事。 但是华雄没有看到顾楠的左手已经放在腰间的无格上,方才若是华雄的刀再近一分,无格也会脱鞘而出。 “不会武学还敢这般行事,我该说你好气魄,还是该说你疯傻?”
眼前的人的身上他感觉不到惧意,明明连一刀都挡不住,还敢这般站在军前。 他真的没有见过这般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做一回事的人。 顾楠看着斗笠上沾血的刀刃,听着华雄没有头绪的问题,最终没有动手,而是回答道。 “便是我死了,你军败局也无可挽回。”
刀锋又下压了一些,几乎抵在了顾楠的额头上,华雄握着刀问道:“你当真不怕死?”
顾楠向华雄的身后看去,西凉军已经和诸侯军四杀在了一起,嘴中语气带着一些微讽。 “你说这地方,还差多死个人吗?”
说着出了一口气,轻笑了一下。 “死一个人赢一场战事,难道不好吗?”
顾楠看着华雄淡淡地说道,她说的当然不是自己的死,而是华雄的死。 顾楠的话让华雄想起了什么,死一个人赢一场战事。 他想起来的是那句话,死一人,活千万人。 “这何止是死一个人。”
说着他看了一眼四周的厮杀。 再看着顾楠,他的眼中有些许复杂。 在他看来这是个很可笑的人,连他一刀都挡不住,还在这样站在军前。 也是一个荒谬的人,为了战事和就赌上了性命。 但是眼前这人所做的事,他做不到。 战阵中的声音嘈杂。 华雄手中的刀在顾楠微有惊讶的目光中,放了下来。 “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杀了也没意思。我累了,不与你打了。”
他也打不了了。 四周已经被诸侯联军围死,他又负伤,逃不出去。 他知道这应该是他最后的一战了,他已经懒得再杀什么人了,他杀了一辈子,杀得也够多了。 长长的出了口气,华雄收回了长刀,如是解脱,他在这战事里已经挣扎了太久,这样的结局也许正好是合适的。 将死之时,他却出奇的平静。 “你说,有没有再不用打仗的时候?”
“也许会有吧。”
顾楠平静地回答道。 行战的最终不就是为了不再行战吗。 “真叫人羡慕。”
华雄勾着嘴角,唏嘘道:“那些后来人。”
不用再像他这般的活着。 华雄牵着缰绳调转了马头,咬着牙将长刀换到了左手。 扛在了肩膀上,看着那厮杀声不止的军阵之中,自言自语一样地说道。 “我听过一句话:何为战,死千万人,而全世人,为战。何为将,死一人,而全千万人,为将。我从前是不信的。”
“那你现在信了?”
顾楠听着这话,有些耳熟,好像是她的一个故人曾经说过。 “不!现在也不信!”
华雄的嘴角咧出了一个狞笑,回过头来。 “等有人真的做到了,我再信不迟。”
眼前的这人或许会做的到。 他的目光落在了顾楠的腰上的无格上。 “下次上战阵,不要带着这般秀气不顶用的兵刃,不然怎么死了也不知道。你这般的人,不该死在这种地方。”
无格又是一阵颤抖。 华雄说完,提着刀,催马冲向了那片厮杀里。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在那厮杀里一次又一次的挣扎着活下来,他早就已经累了。 这一次也该试试,死在其中,是什么感觉了。 “来吧!”
华雄狞笑着,披风翻卷。 让我为那无战的后世,再杀去几个人便是了! 顾楠看着华雄踏马而去的身影,怔了一会儿,然后苦笑了一声。 “我又何尝是那般的人呢?”
那一战打到了天近黄昏,直至山谷寂静。 那染着血的长刀摔落在地上,鲜血流淌,刀身中倒映着天侧,炽热到快要灼烧起来的红云。 映着那余晖沉下,落在地上的最后一片金虹中,看不到尽头的,倒伏在地上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