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人过河!”
春风迎面,带了一些让人感到燥热的东西,而公孙珣看着河对岸许久,忽然开口下令。 白马旗下,众人一时惊愕。 “对面茅津本就屯有重兵,”身为左军师中郎将,娄圭当仁不让,赶紧劝道。“正好董卓也引其本部到此,兵势更盛,而我军连渡船都不齐,此时渡河恐怕徒劳……君侯三思。”
“而且对面路上满是公卿百官与河南士民,此时交战,未免要伤及无辜。”
右军师中郎将田丰也跟着表达了反对意见。 “那也要过河。”
公孙珣依旧眯眼看着对岸,连头也不回。“我当然知道茅津与陕县不可能轻易夺取,也没指望过河后能有什么战果,但我既然至此,就不是徒劳不徒劳的事情了……其一,两雄相逢,我总要率先亮刃,以示决心;其二,对面河南士民颠沛流离,久受董卓侵扰,也总得告诉他们一声,我公孙珣已经到了吧?其三,若能稍示决心,那些关西兵说不定也会收敛的。”
众人纷纷醒悟。 “我留在这里吸引董卓和对面兵马的注意力。”
公孙珣继续吩咐道,俨然是已经有了腹案。“然后遣小股精锐从下游渡河,稍作攻击便可……” “如此当然可行。”
娄圭立即应声。 “确实可行!”
田丰也改了意见。“如我所料不错,后面应该有不少逃散的河南士民以及朝中公卿……也可以尽量接应一二!”
公孙珣缓缓点头。 旋即,在稍作计较之后,幽州军启用了大阳城这里的所有舟船,约三四千人,乘坐七八十条舟船,直接就在董卓当面下河,然后立即便引起了对面的注意和警惕,于是乎河南茅津渡口处,董卓军也是匆忙列阵。 不过,这些舟船下河后,只到河中央便停下,反倒是其中七八艘小舟单独划出,却是载着口齿伶俐兼嗓门极大的军吏,越过兵船,直接来到距离南岸不过五六十步的地方,然后便开始顶着大盾当面羞辱董卓! 这个喊,杀董卓者赏千金封列候;那个喊,董卓乃卫将军故交,若留全尸可许十文赏格;还有人当面呵斥关西军将,若有为虎作伥之举,卫将军过河,定斩不饶;当然,也有劝降之语,宽慰对面河南士民之语…… 此时看来,连着后面那些兵船,倒像是来刻意示威一般。 故此,随着董卓的暴怒,河南的董卓军到底是没有在意区区二三十条宛如被河水冲下去一般的小部分兵船……直到赵云、太史慈、田豫领着一些义从还有临时下马的精锐骑士,在下游上岸,于陕县东面军营外突然放火,须臾又上船离去,继续一路往东。 “末将失策!”
陕县守将张济一边匆匆遣人去救火,一边却是匆忙朝着董卓叩首请罪。“请相国责罚。”
“不怪你!”
董卓看都不看张济一眼,只是扶着腰带盯着河中那些喊话的军吏凛然而答。“也无须在意……彼辈技穷,方才行此小道,否则以他公孙珣的脾气,但有三分胜机早就亲自渡河来攻了!”
张济一时释然。 “我就不在此处挨骂了。”
董卓忽然又拂袖而言。“你暂时好生把守茅津,等我西入桃林塞,再与你军令。”
“那此处……又该如何?”
张济听到对方意思,大概是要重新安排自己以后的位置,便赶紧再问。“请相国训示!”
“该如何便如何。”
董卓不以为然道,却是朝蔡邕招手,示意对方上车和自己一起离开。“你也是一任中郎将,用惯了兵的人,哪里需要我教?无外乎是主力死守茅津渡口,派出骑兵沿途与对方骚扰步兵消耗便是……我就不信了,跨河来攻,他还能翻了天?”
“喏!”
张济赶紧叩首,而其人再抬起头时,董卓俨然已经面色阴沉着与蔡邕同车而去了,其领本部兵马,与诸多随行人员,也纷纷随之折返。 “叔父大人!”
旁边一名年轻小将见状不由主动请战。“我看相国到底是心情不佳,只是故作大方,咱们还是赶紧出兵吧?若能得胜,也多少让相国高看咱们一眼……不如,我亲自带一曲骑兵去,把那伙人撵回河东?”
“去吧!”
张济一声叹气,却又忍不住叮嘱了一句。“卫将军手下将士不比关东那些废物,要小心行事!”
这年轻小将,也就是张绣了,闻言自然是满口答应……然而,其人虽然年少,可在关西军中也号称骁勇,如何真的会在意?况且年轻气盛,正要立功,所以倒是匆匆引十来个亲卫与一曲骑兵径直东去了。 话说,骑兵马速极快,而函谷关以西的黄河虽然没有那么齐整的黄河金堤,但毕竟还是有堤岸的,所以张绣依旧有一个明显的参照物可以快速行军追索……果不其然,那边董卓刚刚归入陕县城中做准备,这边张绣便已经寻到了那股过河骚扰的小部队。 两三百人,多是步卒,而且因为乘船过河的缘故,根本没带长兵,不过是人人佩刀,然后有人额外持盾,有人负弓罢了。 不过,张绣见到这些人却又暗自感叹晦气……原来,这支部队刚刚接应到了一些逃亡的河南士民,其中有官员、有平民、有妇女、有孩童,已经载满了数艘船,正准备折返呢!此时岸上来不及上船的不过区区十几人罢了! 原以为能在董卓动身前便杀伤个几十,俘虏个百余人,以作小捷……但十几人,又算什么胜利呢? 当然了,倒霉归倒霉,两军交战,张绣如何会放过这些战功?于是其人愤恨之下,反而一夹马腹,引着七八名亲卫一起向前,竟然是准备以马战的方式在坚固的河滩石堤旁斩杀这些人……也亏他马术精湛,不怕伤了马蹄,或者直接摔下来! 而回到眼前,张绣和其最信任的下属胡车儿更是分别瞅准了岸上两名军官模样的幽州军。至于跟来的那一曲西凉骑兵,到底是老成一些,情知没有战功归自己,所以个个老老实实下马,准备步战跟随。 断后的两名军官,不是旁人,正是赵云和田豫,二人作为公孙珣麾下义从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见到西凉军‘两个曲长’在河滩上也不下马,居然敢骑马径直来取自己,也是怒从心起,如何会惧?于是乎,赵云迎上胡车儿,田豫迎上张绣,各自拔出环首刀白刃相对!其余岸上士卒也不示弱,纷纷迎着来袭之军露刃迎敌! 然而,岸上这些人兀自准备捉对厮杀之际,却忘了河中还有一个太史子义! 太史慈本能引弓,却觉得船上颠簸,便匆匆一箭后干脆翻身下水!但即便如此,其人一箭过去,虽然因为船只颠簸的缘故未中敌将,但还是射中了胡车儿的战马,让后者当场从吃痛的坐骑身上甩了下来! 赵云哪里会给对方机会?只是上前一刀便将这个明显有胡人血统的董卓军‘曲长’给斩杀在了河堤之下! 另一边,张绣虽然武艺高超,可河滩之上走马未免过于拿大,更兼田豫也不是什么大路货,所以一击未中,只能匆忙勒马提枪回头,然后准备下马步战!却又正觑的自己亲卫胡车儿被赵云轻易杀死,也是不由一惊。 但就在此时,蹚水在浅滩中立定的太史慈眼见岸上袍泽人少,也是毫不犹豫,一箭遥遥射来,复又将张绣胯下坐骑射穿眼窝,一击毙命……张绣下了一半的马,本就在惊慌之中,此时忽然又坐骑失控,最后竟然连人带马摔倒在地,还被死掉的战马给压住了半个身子! 不用赵云,田豫和周围两名幽州军武士齐齐赶到,三人倒持环首刀,所谓乱刀齐下,几乎是立即便将其人给捅成了个马蜂窝! 唯独兵力匮乏,还有其他西凉军当面,不足以继续作战,所以没割这个‘曲长’的脑袋而已…… 故此,从头到尾,便是公孙珣也不知道,另一个时空中的西凉骁将,和贾文和联手将曹孟德几乎逼入绝境的宣威侯,就这么窝窝囊囊的死在了陕县的黄河河滩之上!半点光华都未露出,便已经陨落,时年二十三岁。 当然了,也算这位‘北地枪王’倒霉,谁能想到出来截杀一群骚扰步卒,居然能遇到当世两位顶尖勇将呢? 而且,这就是战争! 英勇无畏者,高贵华丽者,满腹才华者,一旦战场落败,一死本就寻常。 且不说赵云、太史慈、田豫等人杀了张绣与胡车儿,然后又率众辛苦迎战了那两百下马骑兵一番,射杀、斩杀数十,逼退其余部队,方才辛苦撤回……另一边,董卓回到陕县城中,却是一改之前的不以为意,即刻下令启程,逼迫公卿士民速速西走不说,还加大了看押力度,甲士纷纷白刃相迫,稍有不从,便不论身份,直接斩首。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敢有所怠慢,只能仓促西行。 说到底,之前董仲颖虽然表面从容,可陡然与公孙珣相遇,对方又如此决绝亮刃,到底还是有些愤怒和紧张的……若非是担心人心因此浮动,他又何必如何匆忙呢? 至于随行的蔡邕,其人本就胆小,更兼河东沿线大战确实将起,于是,他便也弃了送女儿往河东去的心思,转而咬牙带着两个女儿留在了还算安全的董卓身侧,然后继续赶路,往长安而去。 然而,董卓此举固然是一时压制了陕县、茅津的人心,可大队人马刚刚再度启程,中郎将张济的侄子,此处驻军的少将军张绣兵败身死的消息便立即传来! 张绣虽然年轻,可其人武勇在军中也是公认的出色,更兼其人乃是张济从子,于陕县驻军而言非比寻常……故此,一时间内董卓军中人人惊悚,而随行公卿、士民也是再度人心浮动,以至于不少人都再度起了沿途逃窜的心思。 这就更不必多说了。 转到河东大阳,虽然得知小胜了一场,而且赵云等人还救回了司马朗、赵咨以及二人家眷,但公孙珣依旧愁眉不展。 “董卓拥大兵。”
公孙珣倒也坦诚。“而且其人久经战事,部下多善战之辈……我之所以敢走并州至此,一来是看到并州并无豪杰割据,虽然地域广阔、局势动乱、道路难行,却终究可以轻易以威德并行,沿途压制;二来,却是觉得董卓渐失人心,等我与其临阵之时,其人势力自衰。如今局面,前者是应验了,后者却有些相去甚远……自蒲津到桃林塞(潼关),再到茅津,咱们一路试探过来,沿途兵马气势都还很旺盛,明显没有衰弱之意……如此局面,诸位军师可有什么要教我的吗?”
“君侯何必自怨自艾?!”
田丰闻言,第一个肃容表示了反对。“依我看,董卓如今早已经是人心背离了……之所以没有显露出来,乃是其人强暴无度,众人居于其下,不敢做出头鸟罢了!只要将军有所突破,其势必然速衰!”
“问题在于,怎么才算有所突破?”
戏忠在旁陡然反问。“集中兵力,攻下陕县如何?能否动摇大局?”
“恐怕不行!”
田丰摇头道。“关键在于关中地形太过严整,只要蒲津、桃林塞不失,咱们的大军便不能入关中,而不能入关中,便不足一锤定势!至于只取陕县,莫忘了,董卓在河南洛阳、颍川处尚有重兵,一旦其部回防,董卓再出兵桃林塞,两面夹击……又该如何?”
“若我能吃掉河南诸部呢?”
公孙珣忽然再问。“能否震慑关中局势?”
田丰一时惊疑,但还是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然后勉力摇头:“我以为将军一日不亲入关中,则一日不能定大局!”
公孙珣和戏忠、娄圭各自沉默,却终于是无言以对。 三月十五,董卓过桃林塞,不及往长安谒见天子,便连发军令,以左将军董旻守长安;以温侯吕布守桃林塞,贾诩副之;以中郎将张济、郭汜合守蒲津! 又以牛辅为中郎将守陕县,持节,都督河南诸将,表博士李儒为中郎将,辅之;并以骑督华雄为中郎将,依旧镇守虎牢关;以徐荣为中郎将,依旧处置颍川军务;以李蒙为校尉,往小平津;以李傕为中郎将,处置南阳军务;以段煨为中郎将,守洛阳。 很显然,董卓将自己的部队和领地一分为二,一半是关中,他和弟弟董旻亲自坐镇,同时看守蒲津、潼关两大要地;一半是潼关以东,以陕县的两个女婿为重要节点,一边协助防守弘农,一边继续维持函谷关东面的攻势,处置河南军事! 获知了这个情报后,公孙珣再无犹疑——田丰说的一点都没错,他公孙珣一日不亲自打入关中,便一日绝难动摇关中局势! 然而,且不说蒲津和潼关(也就是桃林塞)如何轻易攻取?只说河南兼有董卓重兵,甚至还在节节大胜,又如何能轻易渡河,陷入被重兵夹击的危险呢? 也是让人无从下手! 而就在公孙珣一边搜集船只,一边思索战略的时候,三月中旬,率先发动攻势的赫然是董卓军! 贾诩、吕布、郭汜,在得知自己要撤回关中后,联合李傕、李蒙、徐荣等各部,佯做撤兵,然后一起在颍川、南阳交界处设伏,大胜孙坚!孙文台一败涂地,万余精锐只剩千余骑仓促溃逃! 说起来……关东联军从和董卓交战以来,哪怕是董卓已经被迫迁都了,这群人都还没有打过一次胜仗! 袁绍、袁术、孙坚、曹操、刘备,全都是如此! 当然了,这些乱世枭雄比另一个时空中的表现还是要强许多的……毕竟在另一个时空里,这群人等到董卓迁都完成后,才终于开始挨打,他们这一次早挨了三个月的打!也算是出息了不少! —————我是看直播忘了码字的分割线————— “太祖至河东,逢卓迁都,驱百万士民西入关中,隔河可闻人声,然凡月余,终不能渡,亦不能为也。”
——《新燕书》.卷六十二.列传第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