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春同行六十年第一百八十八章从头再来(三)季明非常知道自己在曹老板面前的力度,只能忍气吞声,让这个气大财粗的家伙说完。不知道此情此景触犯了曹老板那根神经,他深沉地说:“过年过年,就像过鬼门关,我不知道你怎么样,我哪年都得花几十万。前年钱不凑手,技术人员提成不能兑现,全罢工了,闹得我一点脾气都没有,就差没给大伙跪下了,晚上回家大哭一场。人啊,就是那么回事吧,我开公司,没有对不起任何人的时候。现在的人就这样,差一分钱都不行,没有人情味。就今年还算轻松,账上有钱,往年没钱的时候真怕过年。”
这句话说到温老板心里去了,他扶扶眼睛,摇晃着脑袋说:“非常理解你的说法,过年真闹心,当老板的就拍过年,扒一层皮,一个地方答对不到都不行。要账的更不用说,比黄世仁还他妈厉害。没钱活着真没劲,欠人钱活着更没劲,每天想起这些事死的心都有!”
温老板扔掉半截烟,又拿起另一支烟叼在嘴里,抽了一口接着说:“你还行,我可累死了,真是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当初就不该干这个!什么市场开放、下海经商,害了多少好人?现在好多人背后说我是‘生得伟大,活得憋屈’,真是太没意思、太累了!”
“嗯,按说根据你的社会关系,现在改行干点别的还有机会,就是走仕途日后干到正处也不是问题。”
曹老板这几句话倒是让季明感到震惊,他没想到自己这点事这么快就传出这么远,令人生畏。曹老板继续笑了说:“你靠背靠大树哪里还有什么难度?发财干大事那就是眼下的事!”
“也不会像你说的那么容易!想当年有钱的时候身边全是人,现在没钱了见朋友到我就像见到了苍蝇,不打一把就算谢天谢地了,这真是深刻教训,再有钱了挖地三尺埋起来!去年被个南方挂靠的给我坑损了,工程款从工地拿走了,工程撂在那里,全是我给收的尾,所以穷死也不能搞挂靠,风险太大。”
温老板抽了口烟接着说,“坚决不能让没有实力的人挂靠,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把企业带进深渊,严重了搞垮企业,像你我这样的企业如果垮了小命都得搭进去!”
曹老板点了一下烟灰,鄙视地看他一眼问:“你没收风险保证金?就你那精明劲不会吧?”
“那几个钱没有用,就二十万,一点用都没有。”
“我怎么听说你把人家的保证金都花了?”
“瞎说,那纯粹是瞎说!”
“你去年不就干一个鲅鱼圈的工程吗?听说工地出了不少事。”
季明脸一红,马上摆手转个话题说:“对了,曹老板,古城市开发区有个项目,一期马上发标,全是保温窗,二期全是幕墙,你有意参与吗?”
曹老板吐出一口烟不以为然地笑了说:“参与是必须的,有事没事都在行,我们毕竟是干这个的。不过窗户这样的工程我没兴趣,赚得太少,又麻烦,二期我会努力。我现在的重点仍然是幕墙,越大越好,这个项目我手下的人找过省里的关系,现在工程一多也没问怎么样了,估计不灵,办事的人没动静,要是有戏早找上门了。听说车老板关系不错,我们还有必要参加吗?”
“保温窗是以后的发展方向,据说还要办理专项资质,像你这样的大公司必须参与。”
“我已经答应车老板了不参与。”
“那样你会后悔的!再说——咱们哪说哪了——你对车老板目前的情况了解吗?”
曹老板不屑地一笑。季明诡秘的淡笑一下说:“他和老婆关系很僵,进去的时候老婆把公司都给注销了。大钱在他老婆手里,如果到关键时候拿不出来就是手无分文,兜比脸还干净,你要考虑后果,如果一定同意他挂靠,最好请他老婆出面。如果你派个销售员参与投标,就说有关系,即使拿不到工程也断了他挂靠的机会。”
曹老板歪头笑了笑。“如果车宏轩拿不到这个工程就会彻底趴下!”
曹老板喷出一口烟,蔑视地看着他。温老板没看到曹老板的表情,还在比比划划、摇头晃脑地说着:“其实今天是天意,我本来这两天准备找你好好谈谈。目前我们三个企业你是老大,我是老二,车老板的企业已经吊销了,就是不吊销也是最小的老三。但是这项工程会改变这一切,他如果拿下来会上升到老二的位置。他这个人我了解,现在是锥处囊中,早晚会崭露头角的,他会毫不留情地在不久的将来打败我们,到那时我们就会悔之晚矣!当断不断必有后患,你曹老板也要把眼光看得远一点,千万不能养虎为患,断了他这条路!”
曹老板不以为然地晃动着身子,轻蔑地淡淡地笑了,他知道季明不怀好意,在使疯狗咬智力障碍者,便一字一句地问:“你什么意思,想祸害人?我告诉你,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好人才能一生平安。再说,就总体实力来说,车老板虽然下海比较晚,但还是具有相当实力的,至少人家在行业内口碑特别好,很讲信誉,听说农场干得也很不错。”
几句话噎得季明满脸通红,他反感地说:“不对不对,你说的道理不对,不符合实际情况!业务上我们是竞争对手,是你死我活的关系,这和生活中哥们之间感情没关系,哥们之间什么时候都可以称兄道弟,生意场不行,那是战场,败了就是孙子,胜了就是爷爷,这没什么可说的。我觉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鸿门宴如果项羽杀了刘邦,就不会有《十面埋伏》和《霸王别姬》这两出戏。”
“你把竞争对手看成死敌了?我告诉你,其实不是那么回事,有时候对手也是朋友。再说我今年几十项工程到手,任务满满的,不差一两个项目。要说对手嘛,现在最大的竞争对手第一是来自企业内部,是不是内功很强,是不是能够适应恶劣的环境;第二是来自国外和南方,那些企业在大搞挂靠,到处压价。我也在担心,如果今年材料市场价格波动太大——说明白了就是大幅上涨,通货膨胀——不仅仅我们,国内好多企业都会被压垮。”
季明还在说着自己的事,因为他手中没有太多合同,材料涨不涨价跟他没关系。他倒希望涨价,一举把这些竞争对手全干趴下。但他今天心思不在这,他必须把古城市开发区投标价格透露给曹老板,增强曹老板投标的欲望,一旦曹老板同意投了,车宏轩就没路可走,就必须用自己的资质,从而达到目的。如果曹老板一定不投,把挂靠费抬起来,使车宏轩低价中标没法干,直至放弃这项工程。他认为曹老板毕竟是商人,没有看着钱不去赚的可能,也不可能给竞争对手让开路。季明不管曹老板爱不爱听,还在喋喋不休地说:“如果你确定不投,我有一个朋友想挂靠你的企业,托我说句话,不知有没有这个面子。这人是福建的,做石材生意,身价过亿,同意给你挂靠费五个点。他的目的就是想在北方开发和占领这块市场,这项工程他不想挣钱。他省里关系不一般,却有把握低价拿下这个项目,报价三百九十八元一平米,你是不是也试验的搞一下挂靠,摸索点经验?”
“给五个点?没少给,一般挂靠也就三个点。不过我绝不搞挂靠,我的目标就是把企业做大做强。”
曹老板想了想又问:“那个价格干保温窗不怕赔吗?还主动给了那么高的挂靠费,他脑袋是被驴踢了还是被门挤了?病得不轻!”
季明神秘莫测又不以为然地笑了说:“我不是说人家是上亿的身价吗?南方人为了事业敢下注。对了,你如果自己投,报到四百五六十元,又是一级企业,中标的可能性很大。”
曹老板笑了说:“你干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有哪项工程是关系不到位靠投标拿下来的?我干这么多年没遇到过!没关系白干都不用你,因为你耽误别人挣钱!”
“不对不对,什么事都不是绝对的。再说南方人敢砸,几十万砸下去哪个甲方都会被砸得晕头转向,不怕签不到工程。”
“那他不赔死?”
“赔不赔和你没关系,你只管收你的企业管理费,别的事不要管。他主要是想用你那块招牌。听说这项工程有将近四千万,你曹老板喝着酒、泡着妞坐收两百万,还有什么犹豫的?”
“天上掉馅饼?你见过?你去收那两百万吧!”
“我参与这个项目,初步考虑报到三百九十元一平米。再说二级资质人家也不一定用。曹老板,现在全国到处都在搞挂靠,坐收管理费相当于管理部门了一本万利,你的企业也应该从生产经营型转变为经营管理型。”
“你说话前后不一,跟拉抽屉差不多!”
曹老板对他很反感,知道他管理企业不行,背后弄点小手脚倒还在行,便笑着说,“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季明见这个心广体胖的酒囊饭袋不领会自己的意思,怎么说也不上道,便烦恼地站起身说:“好了好了,我去安排一下,你先坐一会,你的那帮伪军呢?”
他所说的伪军是指曹老板手下的三人:常务副经理梁伟,大管家办公室主任王伟(战友),销售经理蒋伟。这种称呼都是背后说的,或者实力比曹老板大的人说的,没有像季明这样当面叫的。曹老板老大不高兴,给了季明一句:“怎么说话哪?”
季明没理他,一摆手独自离开。他明白,别看曹老板嘴上怎么说,自己的话一定会引起他思考。曹老板看似马马虎虎,花钱大手大脚,其实细得很,什么事都算计。他明白了季明今天请饭的意思是在给车宏轩下绊子,先说企业不能搞挂靠,又说搞挂靠一本万利,还扔出个百分之五,然后再设法鼓励自己参与投标,挤掉车宏轩挂靠自己的机会。虽然这些他都看清楚了,可他百思不得其解,季明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曹老板身边的三个人见季明走了都过来坐下。“蒋伟,古城市开发区的工程什么情况?进去没有?”
曹老板问那位稍胖个子不高的销售经理。蒋伟高学历,干了十几年销售工作,经营丰富,他回答说:“老板放心,按照您的指示百万以上工程全覆盖的原则已经介入,一期全是窗户,有二十多家参与,竞争激烈,价格不可能太高。销售员说关系找得很接洽,我不知道老板你什么态度,目前还没有介入。”
曹老板又问:“我们如果努力有希望拿到吗?”
“销售员说的话我不敢打包票。”
曹老板想了想说:“刚才季明说他有个朋友,想挂靠我们参与古城市开发区工程,给五个点,我明确答复不行,给一百个点瞎搅和拿不下工程都等于零。他说价格不超过每平米四百元。我明白,这都是冲着车老板来的,还说车老板目前很困难,意思是他如果拿不到这个项目或者低价拿到就会趴下。如果车老板拿到这项工程将来会是我们强大的对手甚至打败我们,你们怎么看?”
蒋伟冷笑一下说:“把价格告诉我们这很不正常,价格是投标最应该保密的。给五个点不现实,现在工程没有那么高的利润。我认为我们没有必要参与,那种损人不利己的缺德事不干。企业要有企业的形象,做人要有做人的准则,趴下一个车宏轩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真正的威胁来自南方和国外,而不是车老板。再说,低价中标很危险,门窗也不是我们这样公司发展的目标。老板,赶快收手,不要白白浪费精力和财力。”
王伟笑着说:“季明那小子人品不行,都说他头顶生疮脚下流脓——坏透顶了!老板你可离他远点,弄不好外人会说你们臭味相投,把自己名声搞臭了,跳进黄河洗不清,拿多少钱都买不回来!”
曹老板瞪他一眼骂道:“多嘴!真他妈说话有劲不用上粪!”
梁伟也同意销售经理的意见,沉思地说:“年前喝酒的时候车老板跟老板说过件事,我非常赞成老板的意见。车老板还提醒我们一件事大家千万不要忘了,那就是要注意原材料期货市场的价格波动,一旦价格出现大幅上涨的势头要立即作出相应反应,宁可将工程扔在那里也不能把企业带到死亡线上。我们现在几十项工程在手,几乎全部是低价中标,这很危险,材料价格一旦涨起来后果不堪设想。因此我不赞成再承揽价格太低、原材料成本又很高的工程。再说,关系好了价格低了也会赚钱,这叫哭着进去笑着出来;关系不好了价格高了也不会赚到钱,这叫笑着进去哭着出来。后一种情况一般都发生在甲方临时变阵——换人了,那是最倒霉的。因此赚不赚钱要看甲方怎么对待你。我的结论是:古城市开发区工程车老板干或许能赚到钱,我们干一定会赔钱,无论车老板将来的结果是什么我们都不要参与。不过挂靠的事千万要慎重,不能轻易开这个口子。”
曹老板点点头,还在深思熟虑,他虽然当兵出身,商场几十年的摸爬滚打练就了他顽强的性格,遇事从不慌张。他知道自己目前最缺少的是什么,企业急剧膨胀,大项目一个接着一个,过完年职工总数将达到近千人,没有一个统帅千军万马的人才很难。他知道车宏轩有这个水平,年前他透露过这个意思,好像车宏轩并没有在意。如果像季明说的他趴下了,也许就能过来。曹老板终于下了最后决心说:“我想我目前最缺少的是车宏轩这样的统帅,我们先拿出一个参与的意见,价格不超过四百五十元一平米,把水搅浑。如果车宏轩拿不到合同,我会请他过来的,那样我们就会形成一个强而有力的领导班子,我会把经营权交给他,你们三人形成领导核心。”
两个高参听说请车宏轩过来都很高兴,因为他们个人的前途和命运都拴在企业上,最重要的是他们了解车宏轩的为人和水平,当然希望他能过来。曹老板的第一高参梁伟冷静地说:“如果我们参与就断了车老板挂靠的念头,这是可以摆到桌面上的事,谁也没有权利不让我们投标。”
曹老板看着天棚抽烟。蒋伟说:“我意见我们即便参与也决不能把这个刺猬猬捧在手里。季明他们不超过四百元,我们投标价在四百八十元左右,这样就会把价格确定在四百四五十元,谁干也不会赚钱。如果季明中标了那是自找倒霉,活该!我们还要放出风去,透露出这样一个信息:我们将以三百八九一平米的价格投标,这和季明的价格吻合。如果温老板他们以这个价投标,价格就会确定在四百元左右,那就成了坟墓,谁干都会死在那里。”
梁伟接着说:“我又考虑一下,我认为车老板不会放弃这项工程,就是我们家不让他挂靠他也会很容易地找到挂靠厂家。究其实质来说,我认为他能够以高于这个价格拿下来。我们参与既浪费了人力物力也得罪了车老板,这样做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如果想让车老板过来,不如跟他讲清楚。我看无论如何,车宏轩不会过来臣服于老板手下。”
曹老板想了想说:“那就是好心上坟招出鬼来,你们了解车老板吗?他这人你别得罪,记恨心理很强。如果你抢了他饭碗子,他不会让你安生,会利用一切关系跟你玩到底。这件事你们不要对外人说,让我慎重考虑考虑,别黄鼠狼子没打着闹身骚,人都做不了!当然,季明说得也不是没道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旦工程干不上去我们得兜着。”
“要考虑个万全之策,不给企业找麻烦惹风险,也不至于把车老板得罪了。”
梁伟说。曹老板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