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肯德基有什么好吃的?”
老妈不喜欢吃肯德基,不是舍得不舍得的事,而是真的不喜欢吃,“肯德基里啊,就薯条还行,还能吃吃,家里炸不会放那么多油,做不出那个味道,别的汉堡啊鸡块,哪里比得上家里做的红烧肉。”
话虽如此,可我们想吃红烧肉的时候也不见得他们会烧。 我们自顾自吃着,坐已经没个坐相了,吃,就争取一下吃的时候不说话,做一个淑女。 老妈和往常一样数落完,竟然没有摇头叹气地离开,而是站在我们身边又往前凑了一步,像是还有话要说。 我问她:“你想吃什么?”
肯德基里的单品,再贵,买一样还是买得起的。 有些新品,不吃就永远吃不到了,像是那个鳕鱼条,黄金蟹斗,辣子骨头,还有圆形的鸡米花,好吃不好吃,我们都尝过,在吃肯德基这事上也算是圆满。 知足了。 老妈却说:“你们想不想吃必胜客?”
我看向她,不急着回答,而是想着该怎么回答才能摆脱她日后说出,都是你们要去吃必胜客的,这句话。 “你想吃吗?”
我反问。 老妈继续试探:“问你们呢。”
她脸上难得挂出讨好的笑容来。 真讨厌,想吃就说想吃,反正她平常买衣服鞋子我也觉得很正常了,吃个没吃过的必胜客而已,还要征求我们的意见,显得我们多小气一样。 “你出钱吗?”
我先问清楚。 老妈一下子就笑了:“不然呢?难得你们去上了大学,我们都还没有好好庆祝一下,摆酒席也就不摆了。”
“摆了也丢人。”
我顺口就接道。 “哎。”
老妈没忍住笑得更放肆,“我没这么说,大专不是也挺好的,读啥学校都是要努力才行,上了清华北大不用心思被劝退的也有。”
她倒开始举起那些不好好学习的例子了。 我唱起反调:“第二年又考上了,又被劝退了,又考上了,新闻里不是有报道吗?聪明人,考试跟闹着玩一样,谁知道是不是为了奖学金,当状元拿的钱比读书出来打工赚到的钱多多了。”
“这怎么能比?”
老妈也被我带偏了,和我争论起这件事来,“哪有上了清华北大故意想被劝退的。”
“那就是被逼的,被钱逼的,谁会嫌钱多啊,缺钱了,读书的时候兼职也赚不了多少钱,急用钱,也就这个办法能合法合规还来钱快,虽然风险也大,万一来年考不上,名牌大学上不了,奖学金也泡汤了,不过,有那种胆量的人,就不是一般人。”
我已经认命了,认识到这个世上有那么多比我聪明比我厉害的人才。 老妈又觉得我的这种认识过头了,已经到了妄自菲薄的地步,提醒我道:“你还知不知道你小时候的梦想?”
梦想? 我愣了下,这种事,我怎么可能还记得,小学时候老师问过我们这种事,科学家,宇航员,别人在说,我在忍着不笑,就算是痴人说梦,也该稍微尊重一下,大家都跃跃欲试地举起手,没人想要嘲笑,我忽然就笑不出来了,就当听到不好笑的笑话,傻坐着继续听下去,然后,我说了什么呢。 不重要了。 我继续吃着我的肯德基。 老妈笑着说:“你奶奶骄傲地和我说,你以后要当一个大画家,要给我们所有人都画一副素描。”
是吧,可能就是这种天真的梦想,如今听到还是会忍不住眼眶一红。 然后,再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 “我当时还真相信你说的,小学要报美术兴趣班也就让你们去了。”
“平常报什么班你们都不愿意,难得要报这个美术兴趣班,我还真以为你们有什么天赋。”
“回来就和我说,去上课没什么意思,就是自己画着玩,一点也不用心思,不过也不用交什么钱,就浪费点纸张颜料,平常也没有买玩具给你们,既然你们想画着玩,那就让你们画着玩了,说不定画着画着真能画出点什么东西来。”
“现在看你们两个这副样子,我看是没有希望,年少无知,对吧,以我这个过来人的经验来说,还是当会计好,女孩子,当会计最好了。”
老妈旧事重提只是想要推卸责任。 当初,她要是信我,那她当初怎么不告诉我,她是信我的。 她的一言一行,都在告诉我,画画,没有出息。 “怎么又在画画,别弄开来啊,画完给我收拾好。”
“你都多大了,还喜欢画画?”
“那些不要就扔了。”
“不要看了,放着多占地方,你那个箱子里放的全是这些,扔掉点,好放别的。”
“我不就说你两句,哭什么。”
“好好,行行,以后,你的箱子我再也不碰不帮你收拾,行了吧,别哭了,你个大小姐啊。”
我听了哭得更厉害。 我才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她爱干净。 她又嫌打扫卫生累,任何会阻拦她打扫的东西都不该存在。 但想要学画画,需要一定的排场。 我们家豆腐干大小的地方住着四个人,空的地方勉强走个人,东西乱摆,看着是心烦,我在大学宿舍时,也喜欢把东西堆放起来,桌上什么都不留,只留我现在最需要用的,一台电脑,一部手机。 买了校园机后就是两部了。 这新买的还偷藏着,没让他们知道呢,藏过假期,再说吧。 新家给我们做了书房,是知道我们以前写作业都要搬个凳子来当书桌,可所谓的书房,就是一面柜子,一张劣质的木头桌子,甚至还能闻到一点难闻的味道。 这和我想象的书房不一样,有了期待,也有了失落。 我们喜欢在饭桌上写作业。 至少,饭桌不便宜,厚重,颜色也是我们喜欢的暖橘色,具体是什么颜色也说不清楚,摸上去滑溜溜的,不像书房的书桌,就像是直接拿木头拼成的,没上过漆,颜色看着很亮眼,但靠上去总感觉扎手,高度也矮了一些,不知道怎么买来的,可能是便宜的二手桌子,底下还残留着蜘蛛网。 老妈知道我们嫌弃,可买都买回来了,放着不用就是浪费。 她不怕麻烦地清理一遍,我们勉为其难地用了几天,又转移阵地,回到我们的饭桌上写作业。 一直闲置着,蜘蛛网又回来了。 我更不可能去用它了。 当会计最好了。 她这样认定,就像是以前,她认定,进米厂最好了,米,谁都要吃的一样。 米厂还是倒闭了。 如果不倒闭,那她现在也会是米厂的领导,坐在办公室里,悠闲地喝着茶,教育着新来的后辈,一边烦恼后辈不会干活不听话,一边数着每个月发的工资说着苦点累点也是应该的话。 不也是为了钱吗? “最好,被抓进去了才叫最好。”
我不屑道。 而我,根本做不到那种程度,在老妈心里,我没有本事比没有善良更严重。 所以,现在说什么,以后坚决不做假账的话换来的也只是嘲讽。 老妈果然不出我所料,马上就哼了声嘲讽起来:“做到抓起来的地步,你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那以后呢,她从来就不考虑考虑以后的事吗? 尤其是她自己。 她说了,她不喜欢去米厂的,去了米厂,每次上厕所都要经过一个什么小树林,晚上的时候没有灯,一个人都不敢去的。 那她到底喜欢什么。 她也从来不告诉我们,问过她:“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什么?我还能喜欢什么,我最喜欢的不就是你们两个了。”
“除了我们呢?”
“没了。”
怎么会没有? 她禁锢我们的同时,也在禁锢她自己。 网店兴起,实体店没落,她不是看得很准吗? 她为什么甘心只给人打工,看不起老爸这样开店做小生意的人。 为什么不把她的那个服装店继续经营下去? 就在老爸店隔壁啊,她开张的时候,我以为我们一家人可以一直这样把小生意做下去,然后做大做强的。 网店兴起,我们也可以开网店,可以网上卖衣服,走在时代的最前沿。 为什么要轻言放弃。 为什么,就看不到我身上的潜力?我真的,没有一点让她看得上的才能? 要是当初,她没有选择去米厂,而是选了当老师,我相信她能做到和专家教授一样厉害,她聪明的,我怎么会笨? 我们可以一起做生意啊。 现在,没戏了。 我明白。 老妈进米厂,只是迫于无奈和现状,老师在那个年代并不吃香,还有什么知识分子下乡的号召,老妈亲眼目睹过当老师的人是怎么贫苦一生的,教她的老师就是这样一个人,是个好老师,有知识,但没钱,读了那么多书却还是没能赚到钱,就是没用,她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好不容易离开了乡下,还会愿意回去呢? 等她理解的时候,已经晚了,有些选择已经做过了。 被分配到这个会倒闭的米厂,也不是她能决定的。 她只是没有选择走老师这条路。 “我当时那个老师来了我们这里,这不习惯那不习惯,路上有摊鸡屎,她要嫌脏,有口痰,也要说不卫生,我问她为什么要来,她说是来教书的,希望我这样的女孩子能走出去,我听话,走出去了,不想和她一样再回来,就没当老师,结果呢,现在倒是老师吃香,我也没想到,本来就是我没这个福气,我吃不了苦,享不了福。”
“屁。”
我又要冒出一句脏话来。 那个教她的老师吃了那么多苦,不还是清贫一生。 也许,那位老师品德高尚,能育人子弟,亲眼看着女孩子读书上学,走出乡村,心里已经十分满足。 老妈也不用自责什么没当老师,没能继承衣钵这种东西。 老师么,有的是人要当,不会和那些非遗一样,一不留神就没法传承了。 都这么为她考虑了。 她还是瞪了我一眼:“出去一躺,好东西不学,就学会说脏话了?”
“什么脏话,不就是个语气助词。”
我才不觉得这话有多脏。 老妈被逗笑了。 我继续说:“享福和吃苦有什么关系,生下来家里有钱,那不是生下来就享福吗?也不对,可能家里会逼着学别的东西,钢琴舞蹈什么的,如果不想学也是吃苦。”
“那你们的生活,算吃苦还是享福啊?”
老妈认认真真问我们。 我答不出来。 吃苦,看和什么人比,和山里留守儿童比,我们算幸福,和有钱人孩子比,我们不用学钢琴舞蹈,也乐得清闲,不苦也不幸福,就那样。 普普通通的,有时开心,有时难过。 “改天带你们去吃必胜客,算不算是享福了,反正我也没吃过,等以后你们毕业了要找工作了又没时间了,现在难得有机会我们一起去吃一次。”
老妈问我们,“现在开心了没有?”
我憋住笑,看了看妹妹,不约而同喊出一个字:“耶!”
可以去吃必胜客了。 不过,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是不行了,那就明天吧。 “什么时候去?”
我问,迫不及待道,“明天就去吗?”
“明天?”
老妈还在犹豫,“要去不要准备一下的?”
“准备什么?带个人,带个钱包就行了。”
我脱口而出道,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话,“钱包里放上钥匙,和钱,装进大背包里,大包里再放好手机,纸巾,就差不多了。”
“那我要先去问下玉梅,那个必胜客店是开在什么地方的。”
“快去快去。”
“现在就去啊,你们这么急。”
“对,就这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