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六的晚上,去了大姨家。 因为妈妈也和大姨家借了钱,一时半会还不出来,就先买点东西趁着过年前去看看,等过年了,大家都忙,也就能在外婆家聚上一聚。 “木林呢?”
妈妈在用土话问着大姨,她老公去哪了。 我们套好鞋套进来就在观察。 大姨家里的摆设照旧,也确实是旧了许多,记忆中,正对厨房的窗户外摆着几盆花,如今也摆着,可窗上都是灰尘,那花也是自生自灭的模样。 那一点点绿叶成了枯叶的陪衬。 半死不活的样子,显然是很久没有浇过水了,仅靠着下雨时淋进来的那点水,根本不够。 “木林啊。”
大姨从厨房内探出头,“他还没回来,不用套鞋套啊了,有拖鞋,我都帮你们拿出来了,你们穿好了。”
招呼完,又放低声音招呼老妈过去,“月妹,来,你过来。”
我看了眼,知道她们要说悄悄话。 “文文音音啊,你们坐一会,冰箱里有饮料,你们自己拿。”
大姨又大声喊着我们。 妈妈选择了鞋套,大姨准备的拖鞋是男式的,还是旧的。 我们起身去冰箱那,这个天气也喝不下冰的,先看看,我们好奇大姨家的冰箱里都放了些什么,插头是插着的,是作为冰箱而存在的,打开门,里面堆满了盆盆罐罐的,还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没有清理。 这样费电。 我回头想去提醒大姨,老妈已经在劝大姨别为她老公的事生气:“别气了,气坏身体是自己的,男人都一个样,你两个女儿又不是和他生的,他现在还能给你们用钱已经不错了。”
不知道大姨和老妈抱怨什么。 可老妈的话,却很奇怪,很有道理也好像,是在为男人开脱,找借口。 所以,她既想管住老爸,又觉得管不住是正常的。 是这样吗? 没出息的中年男人不就这么一点爱好,抽烟喝酒打麻将,外加吹牛逼。 大姨很热情,得知我们要来,让老妈喊老爸一块来,老妈知道两个男人碰面免不了要抽烟喝酒,烦都烦死,索性不让老爸来了,老爸也答应了。 今天来,主要就是看看大姨的。 大姨瘦了,老了。 “你看看你,哪里还像个四十几岁的人。”
老妈的眼尖,嘴也尖,加上大姨本就不是外人,有话可以直说,不直说,凭大姨的智商是听不明白的,“两个女儿也大了,不用你管了,木林想出去喝酒抽麻将就让他去,没有他,当年你一个人带两个女儿也要辛苦死,现在就想开点,自己赚钱自己花。”
就算这么说了,大姨还是坚持道:“我也要去上班的,回来还要给他烧饭,给两个小的收拾房间,叫他每个月给一千块给我又不多,他还不肯。”
“是不肯的。”
老妈眼睛都瞪出来了,“我和你说,人都是自私的,刚结婚的时候是看中你这个人,现在人也老了,老夫老妻了,还有什么爱不爱的,他帮你养女儿也养了十几年了,现在老了,还是赚这点钱,他又要抽烟又要喝酒还要抽麻将,自己一个人都不够花。”
“那抽点便宜的烟不就好了。”
大姨光顾着和老妈说话,都忘记去看厨房了,“我啊,也不是要和你讲这些,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和妹妹拿了罐雪碧出来,放在桌上等它变得没有那么冰再喝。 妈妈看了眼厨房,发现了异样,忙着推大姨进门去:“你还在烧东西是吧。”
大姨回头,想起来:“是。”
“进去说。”
老妈拉着大姨一起进厨房,把厨房门关上,在里面说得起劲。 喏喏喏。 哎哎哎。 是啊是啊。 说了大半天,都是些埋怨的话,说来说去还是为了钱。 这个房子是大姨的。 曾经是。 在原来的大姨夫死后,是大姨一个人的。 所以当初丧偶带俩娃学历还不高的大姨,能很快再嫁。 很难说,不是冲着这房子来的。 大姨当时很感激愿意照顾她和她两个女儿的老公,想着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就把这房子的名字加了一个。 当时大姨的大女儿晴芬阿姐是初三,大姨再嫁人,她是反对的,她说她可以辍学去打工来贴补家用,但带男人回来,住爸爸住过的房间,穿爸爸穿过的衣服,睡爸爸睡过的床,她是绝对不允许的。 晴雯阿姐也是初中,刚上初一,从小就受到全家人的疼爱,心里拿不定主意,只是觉得,有人能对大姨好,对她们两个好,家里多一个人也没关系。 一个女儿反对,一个女儿支持。 大姨想要她们都支持,便对大女儿晴芬阿姐说:“我再嫁人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能再有个爸,不用被人嘲笑。”
晴芬阿姐不在乎这些:“我们都上初中了,不在乎这些,班上同学也有死了爸,死了妈的,这是正常的事情。”
“正常的事情?”
大姨听了这话就像是受了刺激一样,一巴掌拍在晴芬阿姐的脸上,“你觉得你爸死了是正常的,你一点也不伤心是不是?他死了,你是不是觉得,这个家再也没有人敢骂你敢打你了是不是,我告诉你,我就是要再嫁一个,我还要让他也好好管教管教你,今天你要是不让我嫁,我就去死,死了就没人管你了。”
“好,你想嫁就嫁吧。”
晴芬阿姐妥协了。 从那以后,再没有用笑脸看过大姨。 一次也没有。 让我想起了和爷爷斗气的那件事,我没有晴芬阿姐那么好的毅力。 “她到现在还气那件事,至于吗?”
厨房内的大姨对着老妈喋喋不休,“和小的在一起还能说说笑笑,一见我,就和见鬼了一样,她本来就不好看,胎记长脸上,这么大一块,和个鬼一样,脾气还这样,以后怎么嫁人?”
“我们家这个也是老大,也有胎记,到时候被人嫌弃怎么办?不说了不说了。”
老妈不想掺和,就换个换题问,“那晴雯呢?现在找男朋友没有?”
“找了。”
阿姨说着又笑了,“当初我还不让她上网,怕她被人家骗,没想到,她带回来的那个男朋友就是在网上认识的,认识好几年了都,应该也快要结婚了,哈哈哈。”
“这不是蛮好?”
老妈也认同道,“结婚了就搬出去住了,你也好轻松点,我和你说,你不要老是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往你自己身上背,就像这饭铲子坏了,她们见了不去买新的回来,你也别买,都赚钱了,她们看见了也可以买的,一口一个妈,就是要你的钱。”
“不。”
大姨不认同,“晴芬呢,话是不和我讲的,不光是结婚那件事,还有房子加木林这件事,她也不同意的,但赚了钱,每个月倒是会一百两百给我,给好几次的,上回休息来吃饭,她和说一句,妈,饭铲子坏了,我也不能当没听到,好久没有听到她喊我一声妈了。”
“这倒是。”
老妈的态度缓和下来,对于大姨的大女儿,她总当反面案例来说,叫我们多像晴雯阿姐学学,见人要叫要笑。 可如今我们长大了,开始明白很多事,比起并不太熟悉的晴芬阿姐,晴雯阿姐是很讨人喜欢,很会和比她小的孩子相处,可晴芬阿姐也没错。 更多的,是不被理解的煎熬折磨。 何必抓着脸上胎记说事,亲妈生的都看了厌恶,当初怎么没掐死呢? 也许晴芬阿姐也会这么想。 大姨没有我们小时候来,那样和蔼可亲了。 热情依旧,可那只是因为老妈是个愿意听她唠叨,还能帮她出谋划策的人。 我们沾了老妈的光。 要是我的胎记不在手臂,也在脸上,那我也会被她们两个拿来议论。 想想就觉得后怕。 反反复复提起一件事,也许只是单纯看不顺眼而已,可是她们应该知道,小孩子也是有自尊心的。 关键是,小孩子不偷听也可以听到她们的谈话,因为她们的声音实在是控制不住的响。 窃窃私语到肆无忌惮,用不了一会,很快她们就说到另外一件事上去。 晴芬阿姐中学毕业就搬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