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少,过年我妈给我800,我爸给我1000,加起来还没有别人给得多。”
崔文君眼睛向下回想往事,埋怨道,“我妈也太小气了,让她再加200,给得和我爸一样多都不肯。”
我的天呢。 这还算小气? 那我们家可算是爷爷进家门,小气到家了。 “他们不收回去?”
我还是要问问清楚,给得多不代表能留下得多。 拿我来说,爷爷和奶奶给的这一人一百都是能留下的,那不也是很好吗? “为什么要收回去?”
崔文君无辜地看着我们两个,让我觉得我问这个问题特别傻。 真的。 “给了我的就是我的。”
文君同学继续解释,“我们过年去别人家做客,那些叔叔阿姨都会600,800的给我,甚至多的也有上千的,他们才给这么点。”
那确实少了。 我还以为她过年要跑十几家亲戚呢,我家都没有那么多。 镇上的爷爷奶奶家,还有师爹师娘家,是老爸和老妈在米厂里的师父,住在那一片都是老房子的地方,叫百间楼。 大佬也住在那。 临河,风景不错。 不像乡下,泥泞的道路弄得满脚都脏兮兮的,没路灯,天一暗,要是街上没人,一个人走在外面都和恐怖片似的。 外婆还讲起过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故事,然后,然后,然后呢,这是外婆回忆故事时经常用到的口头禅。 我们会催外婆快点讲,虽然心里害怕,但待在屋里,裹着一床被子听这种故事就很有趣。 况且身边还有妹妹在。 我一点不怕。 白天没什么好怕的,晚上还是会提心吊胆,我和妹妹都不喜欢那。 除了听故事,烧大锅灶有趣一点点。 别的时候真是百无聊赖。 偏偏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亲戚,非得去看看,他们给的压岁钱,少的20也有,多一点的60。 娘舅给我们100,还得趁舅妈没看见的时候掏出来,因为舅妈已经给过了,一人20,包在红包里的,给的时候客气说:“拿去买点吃的。”
我们不是特别在意这20块,一声不响收下后,爸爸妈妈总是要让我们和舅妈说一声谢谢。 “谢谢舅妈。”
我们说得敷衍,甚至觉得20块装一个红包有点小题大做。 直接给怕丢脸吧。 毕竟,我们的老爸老妈不会给我们压岁钱,只会给表弟,当着舅妈面一人塞给他一个红包。 舅妈笑着说:“家辉,你拿了会掉的,我先替你保管。”
其实就是和爸爸妈妈一样,独吞了。 表弟当然不乐意,但娘舅让他给出去,外婆也劝他,他就听话照做了。 表弟的压岁钱,娘舅和外婆会给的。 外公一直都是坐在主位上,这是规矩。 他会看着一切默不作声,等到好好的一场饭有吵架的趋势,便会低声呵斥:“给就拿着,都是一家人。”
不该说两家话。 可舅妈是外地人,舅妈家的亲戚过年会来外婆家吃一顿饭,那才是一大家子,要坐满整整两大桌人,还带了一群小孩过来。 甚至不能走路的,也会抱来。 目的很明显,来要压岁钱的,娘舅好面子,每一个都给了100,而他们还给表弟的肯定不够给出去的,还会到舅妈手里。 所以说,我妈比起舅妈,要好多了,至少没有那么小肚鸡肠。 收到的20块钱,老妈懒得拿走,全部留给我和妹妹了。 其实他们也来要过。 我们不想给,为了区区20块,他们就没有死缠烂打非要我们交出来。 来一趟不愿来的乡下,要是没有一点收获,我们不管是平常还是过年这样的日子,都不会答应过来。 不知道今年怎么样? 以往舅妈给完了钱,饭桌上一片死寂。 舅妈去盛饭,娘舅偷偷给钱,表弟还有我们,三个人一起给的。 表弟的没被舅妈看到,能留下。 我们的,都被老爸老妈盯在眼里,虽然会催我们赶快放起来,但也只是不想让舅妈看到而已,饭后,他们就会收走大钞,理由一样是怕掉,先替我们收着,回家就还我们。 一而再,再而三。 他们说谎已经是习以为常了。 我们知道说再多也没用,只能在大过年的还是板着一张脸,见人也不叫,闷闷不乐直到回家。 外婆看我们被拿走钱会回房去拿钱。 妈妈看到,心疼自己的妈妈来钱不容易,每次看到外婆塞给我们钱就硬是要半路抢走:“他们两个有吃有喝的,不缺钱。”
外婆的钱从来没到过我们手里。 第一次我们会伸手去接,以后都是站在原地,等着她们母女俩互相客气。 心如止水。 不抱任何希望。 反正最后,外婆的钱到了妈妈那,说是给我们买点好吃的,可也没见妈妈买回什么吃的。 烧烤摊的香味飘了过来。 很香。 垃圾食品总是让小孩子难以抗拒,因为大人不让吃。 文君同学提议道:“我请你们吃烧烤吧,这个可以一人一串。”
“算了。”
妹妹想回去了,走在街上太热,她的腿已经弯了,手拽着我分明是不想再走路了。 坐多了三轮车的后遗症。 我倒是没有。 不过,我也想回去吹电风扇看电视了,牙疼不能吃这些,找个合情合理的借口道:“我们出来前和奶奶说好的,8点之前要回去。”
“那,那明天我早点来找你们。”
文君同学真是盯上我们两个不放了。 妹妹也有借口:“明天我们去老爸店里,晚上也要帮忙看店,不能出去玩。”
“好吧。”
文君同学没有怀疑,当我们要离开时,她又想起什么,喊道,“等等,你们老爸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我作业题目有做不出来的,想问问你们,我们电话联系。”
“你这么早就写暑假作业了?”
我有点不敢相信,看她在班上的成绩,真的只是一般般,没想到还这么勤快。 笨鸟先飞? 可枪打出头鸟啊。 好多老话都是互相矛盾的,大人们永远只挑其中一句来指点江山。 自以为是。 “早点写完,早点就能玩了,我爸答应我,等我写完暑假作业就带我去儿童公园玩。”
文君同学笑着说出她写作业的动力来源。 原来如此。 我们早点写完,那暑假的最后一天就不知道要做什么了,说白了还是懒,得过且过,反正暑假作业没什么意义,无所谓。 赶在交作业前写完都是给老师面子,不给老师面子的那几个一个字都不会动,甚至连作业本上的名字都不写。 他才是班上最懒的一个同学。 杨阳。 听上去很阳光开朗的一个男孩名,其实是个大胖子,爸爸妈妈离异不管他,爷爷管。 那爷爷比奶奶宠我们两个还要宠杨阳。 基本可以这么说,就差替杨阳吃饭喝水上厕所了。 其他,一切包办。 接送都是到教室里的,本来到了高年级,就该更加独立,可杨阳的作业都是爷爷帮写的,画,爷爷帮画的,还受不知情的老师夸奖了。 全班发笑。 老师还问为什么。 大家都是异口同声:“没什么。”
然后继续笑。 老师感到莫名其妙,却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去问杨阳:“这画是你画的吗?”
杨阳的手臂有气无力地靠在桌上,头低着还在摇头晃脑的,不看老师一眼尖声回道:“就是我画的,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老师让大家别笑。 可还是会有不听话的。 下了课,有人找杨阳麻烦,嘲笑他:“你有让你爷爷带你去测过智商吗?”
不用测,肯定不高。 问这话的人没有脑子。 “滚,滚开。”
我看着杨阳笨拙地伸手去驱赶身旁的男同学,没有想去帮忙的意思,因为帮他,对我而言,没有一点好处。 况且有同学帮过他,他不领情。 甚至是对他那么好的爷爷,他每次都是大呼小叫的。 没有一点男子气概。 家里同样不缺钱,可缺关心。 最关心他的是他的爷爷。 可是很不幸,他的爷爷在骑电动车来接他的路上出事了,那个夹着公文包,风尘仆仆的爷爷,很难想象有一天突然没有出现在教室里。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瘦削的男人。 暑假前的那段日子,都是他爸爸来接的。 不会和他爷爷一样,问东问西,也不会帮忙收拾书本,只会等在他的书桌旁,冷冷看着。 杨阳是讲台旁边的一个护法。 他的爷爷不嫌丢脸,还怕他吃到粉笔灰要找老师讲理,怎么能这样区别对待。 是杨阳不让他爷爷去找老师,说是喜欢一个人坐这里,别多管闲事。 爷爷由着去,没有管,以后也没机会管了。 杨阳下课的时候,低着头偷偷在哭,为了不让人发现异样,手上转着笔,还是和往常一样懒散。 可他的书本是打开的。 原本不管是上课还是下课,他的书本永远是合上的。 早上,他爷爷背着他的书包,替他把这一天要上课的书本都按顺序整理好放在桌角,拿着最上面的一本打开放在他面前。 他生气合上。 爷爷再替他打开。 他再哼了一声,耍脾气合上:“我不看。”
爷爷无奈,叮嘱他要好好上课,以后不要被人欺负就行。 因为人会老,孩子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可他长大的代价未免太大了一些。 中队长去问了杨阳爸爸:“怎么不是爷爷来接了?”
他爸爸神情冷漠,眼里却含着泪:“来接他的路上出事了。”
用手拍了一下杨阳的脑袋,怒气冒了出来,“都是他,以前非要发脾气,说再晚来一点接他就不肯回家了,爷爷有事出门晚了,路上心急才……所以,以后都不能来接了。”
“哼。”
杨阳最喜欢一个人自言自语,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或许我能猜到一些。 爷爷。 他智商不高,他的爷爷私下里和班上几个同学闲聊时说过,他精神脆弱,是小时候父母离异时受的刺激,不是精神病,让大家都照顾一点。 大家都答应了。 “叔叔节哀,以后,我们会照顾他的。”
中队长担负起班干部的责任。 “哼。”
杨阳还是头也不回地收拾东西,不情愿道,“好了,还等什么,走了。”
暑假上来,他又会如何呢? 我们班上的事还真多。 “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
班主任这句话记忆犹新,可她应该在意我们这个差班,不然也不会和领导反应要继续带我们,直到毕业。 从1年级到6年级,别的老师都换过,但班主任和数学老师从始至终陪着我们长大。 或许,我也该学着长大,学着去交几个主动送上门来的朋友。 他们也都变得和1-3年级那会不一样了。 我们把电话号码报给崔文君,她反反复复念叨着,跑着回去找她妈妈。 我们回到家,还是挨了奶奶骂。 “怎么回来这么晚?”
一点也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