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进来了,蟑螂。 “出来,快出来。”
奶奶在外面怒吼着,用着塑料撑衣杆敲打地面,再探进柜子那边的角落里,试图让蟑螂现身。 出来是肯定出来了。 不然,这蟑螂也不会从拖鞋这边冒出头,停顿一会顺着空隙爬进来,在拖鞋旁边徘徊。 妹妹从地上蹦到床上,急促地招呼我:“老文,快把地铺卷起来。”
又朝外面喊,“阿娘,你快点进来,蟑螂在里面。”
“在里面?来了,等一下,马上来了。”
奶奶的脚步声朝着厕所。 是先去放撑衣杆了? 如果没有猜错。 蟑螂被刚才的动静吓得贴墙在走,电视机之下是一长条的柜台,钻进这里面,打开柜子恐怕都得小心。 站在床上来看。 电视机的正下面是一扇蓝色的移门,里面放着音响还有可以放DVD的机器。 很脏。 常年不打扫的结果,DVD家里也没有,应该也比较贵。 右边有一个抽屉,抽屉下面空出来的地方都是通的,用来放衣物,很不幸,是我们的。 小时候穿过的衣服被压在最底下,还放着,他们说是要留给我们以后的孩子穿的,随口说说,我们也不会当真,不过小衣服看着很有趣,大家都舍不得丢也是情有可原。 妹妹的小棉袄用的就是曾经穿过的布料,我那件在这底下,让妹妹很是牵挂。 她那件经常摸,里面的棉絮不像起初那般蓬松,都是一块一块的了,还有很多小破洞,经常会露馅。 妹妹想要一件新的,用我那件。 我没有一点意见,但那件旧的,她不可能舍得丢掉,所以,我的那件会套在她那件的外面,帮她把旧衣上的漏洞全部遮满。 这是妹妹早就和我说过的。 她也早就试过了,这样的小棉袄摸起来还没有旧的舒服,究其原因,是里面的棉絮不好了。 现在是暑假,等到寒假,她打算偷走身上穿的大棉袄里的棉絮,慢慢替换进小棉袄里。 这件事密谋已久,却在动手那一天暴露无遗,为了不让妹妹再祸害大棉袄,奶奶在寒假里答应了替妹妹做条新的小棉袄,要求是扔掉旧的。 妹妹不肯。 后来费了好大劲,我才从妹妹手里拿走小棉袄交给奶奶去清洗一遍,再按妹妹要求填上新的棉絮,要那种摸起来很软很舒服的。 当然,是填在我的那条小棉袄里。 旧的只剩一具空壳,妹妹自己动手从我那小棉袄里拿出棉絮放到旧的里面,再把我那条没有破的小棉袄套在最外面,心满意足地抱着睡下。 奶奶还奇怪妹妹怎么忽然舍得把旧棉袄扔了,我和妹妹闭口不提。 那是不久之后的寒假里,算得上是开心的一件事情了。 天冷,窝在被子很温暖。 而天热,开了空调,冷气也不会那么快就布满整个屋子,我小心戒备着蟑螂的动静,额头已出汗,背后全是汗。 趁奶奶还没进来,我蹲下来慢慢拿走拖鞋。 有这些堵着门,奶奶进不来。 蟑螂停着没有大动作,我伸手去碰毛巾,一拉没有拉出来,妹妹到底是有多怕蟑螂,把这毛巾塞得死死的。 我只好伸手,探进门缝下,去解救这条无辜的毛巾。 只是因为我觉得,塞了毛巾,门会开不了,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理由,让我的手被门给狠狠夹了一下。 奶奶推开门,听到我的一句“阿娘”,及时收住手,把脑袋凑到已经打开的门边,着急道:“怎么了?阿大呢?我刚才听到阿大声音的。”
妹妹指了一下我,紧张道:“在门后面,阿娘你千万别开门了。”
是啊。 千万别再开门。 我的手被撞疼了还没反应过来。 等等,蟑螂呢。 我胆战心惊地去看刚才留意着的地方,蟑螂开始顺着电视机下的柜子外围走走停停,没有一下子跑走,还真是胆大。 它居然还走回头路。 我吓得赶紧用手拉着被卡住的手脱身,也跳到床上去。 “阿娘,你快点进来,蟑螂在柜子旁边,就进门这里。”
我开始喊着奶奶,趴在床上拿着地上两个拖鞋,准备助奶奶一臂之力。 妹妹见状拿走一个。 我又捡了一个。 奶奶进来,蟑螂马上跑动,我和妹妹纷纷丢下拖鞋,没能砸中,着急喊着还没找到蟑螂在哪里的奶奶:“阿娘,这边这边。”
奶奶不急不忙脱下自己拖鞋,眯着眼在地上寻找,终于在我们的指示下,发现了躲在拖鞋旁的蟑螂,一拖鞋下去,被地上原本的拖鞋挡住,蟑螂跑了。 “那边那边。”
我和妹妹在床上走动着,将地上的一切尽收眼底。 奶奶双腿跪在地上,拿起拖鞋,用手撑着爬动到蟑螂身边,抓住机会一拖鞋下去。 没有东西从拖鞋下逃脱。 一定是被拍到了。 但不一定是死了,这种事情是有过的,爸爸妈妈拍了蟑螂,拿开拖鞋,那蟑螂又跑了。 “拍死了。”
奶奶要拿开拖鞋来看。 我和妹妹喊着:“先别拿,阿娘,你先踩上去,把它踩踩死。”
我还是只敢待在床上,妹妹赤脚踩在地上,行动起来有些畏手畏脚,但脸上的神情更像是大快人心,将讨厌的蟑螂束缚在拖鞋之下,接下来该让它碎尸万段了。 这种事不劳烦别人,妹妹亲自来。 “怎么不穿拖鞋?地上脏的,还冷得要命,着凉了就不好了。”
奶奶的关注点已经在妹妹的那双小脚上了。 我的比她大一号。 衣服裤子也是一样,就算款式总是买一模一样的,尺寸还是不一样。 大一号,看不出什么,但我是姐姐,别人都看得出来,妹妹太瘦了,如果我们一样胖瘦,仅凭那早出生的几分钟,如何断定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呢? 我听过一种说法,其实先出来的那个才是妹妹,后出来的才是姐姐。 我先出来,当了姐姐,替妹妹先看了一眼这世界,陌生的地方让我哇哇大哭,而产房外的人大概都松了一口气,没有人知道我哭是因为我害怕孤身一人。 很快,妹妹就来陪我了。 其实,她的胆子比我要大,小时候一起躺在床上,我喜欢乱动,喜欢做着用脚踩三轮车的动作,妹妹就在一旁看,静静看着,不是像极了在动歪脑筋的人。 家里能拆的东西都被妹妹拆了个遍。 不能拆的,比如收音机,电视机,妹妹也想去拆开来,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研究一下再装回去。 好奇心重是孩子的天性。 可妹妹的好奇心,特别重,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小时候有很多能玩的益智类玩具,这智商是不是会更高一点。 恐怕也不能知道了。 已经生下来的孩子,又怎么能再塞回到母亲肚里,回炉重造呢? 肉已经掉下来了,是一块好肉,还是,一颗毒瘤,得等到日后才能知晓。 开始是好肉,放久了也可能会变坏的,一旦开始腐烂,那就只会烂到骨子里,虽不在母亲体内,但这块肉就是毒瘤,依旧是母亲的好肉,但其实,早已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如此护着我们的奶奶,最宠的不是我们,是阿五,阿五是谁呢?老爸。 妹妹用脚踩在拖鞋上,用力压下去左右晃动,只为让蟑螂死得彻底,最好拿起来的时候,它已经变成一个肉饼,那才不用担心它会跑走。 奶奶见了,马上去拍妹妹的脚:“死掉了,蟑螂都死了还踩什么,等会把你阿爸家里弄得都是血,还有,拍得太用力,还会有很多小蟑螂跑出来的。”
“啊。”
妹妹一听又躲回到床上。 拖鞋被奶奶拿开,我和妹妹目不转睛地看着,地上没有小蟑螂,还好还好。 大蟑螂已经干瘪,死透了。 妹妹放松下来,喊着说:“看电视了。”
转向我,“老文,去把电视开了。”
“哦。”
我习惯性去应下这种事情。 妹妹坐在床上,拿着遥控器,趁奶奶出去扔蟑螂的工夫,端详着我脸问我:“老文,你的牙不疼了吧,那我们一起吃薯片。”
超市里买的。 番茄味。 我摇头,只是不想吃薯片而已,见妹妹眉头紧锁一脸苦闷,实在忍不住伸手去碰她的额头,轻轻推了一下,说:“不吃薯片了,等会牙又疼了。”
“那你现在就是不疼了?”
妹妹笑着说,来掐我的脸颊,特意选了右边,“老文,你摸上去肉鼓鼓的。”
所以,我是姐姐。 四斤六两的我,比三斤七两的妹妹多了九两,这九两是我在母亲肚子里抢了妹妹很多吃的才会多出来的吧。 婴儿叫新生儿。 那出生之前,待在母亲肚子里就可以看做是另外一个世界。 我抢了妹妹的营养,害得她比我轻了九两,是我亏欠了妹妹,我们本该是一模一样的。 这样才公平。 不公平的环境之下,诞下了我们两个。 出生以后,我就是新生儿,来到一个全新的世界,这里,不知道是不是公平,也许不公平,因为我生来就是姐姐,一出生,医生护士给我定下了这个身份。 我能如何?只好老老实实还着出生前欠下的债,虽然,我看上去很好欺负,但被妹妹欺负是理所应当。 被别人欺负,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出手打人也是理所应当。 对所有人没有脾气,不代表没有脾气。 空调没有修过。 所以,房内根本没有冷气。 爸爸妈妈到底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