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北蕴说什么都没想到皇上会提起这个,一时间笔挺的剑眉微蹙,之后眸底现出一抹抵抗来。皇上将他神色看得清楚,也知道他目前无心婚事,但想到刚才他看向那个民女的眼神,更觉得有必要将他心头这桩大事提前解决了。寻常人家给儿女说亲事,尚且讲究一个门当户对,他给谢北蕴找的岳丈家,更要对他有助力才行。他虽然贵为天下之主,但有时候行事也要考虑悠悠众口,不能随时随地去保护他,一个强大背景的岳丈,才会替自己好好保护眼前这个人。“季国公乃是两朝元老,先帝爷时就曾对他信任有加,如今膝下几个后辈更是人才辈出,他有一个待嫁的小孙女,名叫季文秀,相貌周正品行高洁,乃是长房所出,朕有意给你们二人指婚……”皇上说到季国公的那个孙女,眸底现出一抹赞赏来。对方父亲季敏成乃国公府长子,多年来驰骋沙场,立下了不少功劳,去年被封为忠勇将军,军中更是有一大批拥护者,好几个皇子都想娶他的女儿。可偏偏他膝下只有二女,长女自幼体质弱,于去年病逝,如今就只有那个小女儿,乃是全家人的掌上明珠。那样一个家族出来的贵女,便是跟公主郡主站在一起,也不遑相让的。上个月皇后还曾暗示,想让大皇子谢晖娶她,还曾暗示过季国公,奈何对方装傻,并不接茬,皇后想直接请圣旨赐婚,来找他,被他设法推了。谁也不知道,在他的心里,那个季文秀,以及对方背后的权势,是要留给他心头最重要的那个人的。谢北蕴不知道皇上心中的打算,或者明知也不想按照他的心意往下走,只冷冷道:“我还不想成亲,这婚事还是算了吧。”
这强硬的态度让皇上眉头一皱,眸光也冷了下来,沉声道:“蕴儿!”
这孩子,怕是不知道门当户对的亲事对他的重要性。没想到,谢北蕴像是一幅兴致寥寥的样子,后退了一步,勉强行了个礼,然后道:“皇上,臣别的事都可以听令,唯有这件事不行,臣告退。”
说完,竟直接退了出去。殿内,皇上阴沉的脸色迟迟没有好转,看着那个往外走的背影,眸光晦暗不明的。身旁伺候的太监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皇上会将怒气转嫁到他的身上。伴君如伴虎,他自小伺候皇上,深知这位的脾气,那怒气一上来是要吓死人的。要是换成别人,脑袋上长了九个脑袋也不敢跟皇上这么说话呀,这位晋王此举,无异于在老虎头上拔毛……叶思跟南安公主分别后,本想出宫去,谁知太后派人来传话,说是让她去寿康宫一趟,她虽然心里惊讶,可只能去了。身后跟着的,是捧着皇上那些赏赐的太监。千两白银对叶思来说不算多,毕竟她给太后的那两个小黑瓶,就是用一千两银子换来的呢,可这银子是御赐,意义大于银子的实际价值。而且,这分量也挺重的,负责运送赏赐的太监嘴上不说,但神色中能看出些疲累。叶思想了想,让对方先带着赏赐去宫门口等着自己,不用跟自己去一趟寿康宫了。那太监一听,脸上立刻堆起了喜色,赶紧弯腰谢过她,抄小路往宫门口走。叶思虽然进宫次数不多,却认识去寿康宫的路,也没问来往的宫人,直接就找去了。太后已换了刚才在宴会上的衣裳,此刻一身常服,有些淡淡的歪在寝殿的软塌上,看向叶思的眼神,带了一丝复杂的意味。叶思不动声色的行礼下去,神色不动,并没因被太后注视而显得局促。终于,太后将眼神从她身上挪开,脸上恢复了之前那种平淡,温声道:“叶姑娘,今日的事你受惊了,不过小小年纪,面临如此危险的局面,还能岿然不动,可见你见识不浅呐……”她这话看似在夸奖叶思,但叶思本人却听出了一层别的意味。自从进京以来,她化名在街上开铺子,在外只说是个孤女,虽然这于她隐藏身份提供了便利,但她举止言行落在太后的眼中,还是让对方瞧出端倪来了。想来也是,皇宫气势巍峨,就连贵女进宫也是小心翼翼,生怕规矩错了会引来祸端,可她却神色淡定自若,就连自身陷入危险中,也没有现出惊恐的神色,这对于一个小门户的女儿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不过叶思知道太后怀疑,也没有紧张,反而笑了笑,面色带了一丝凄凉,解释道:“民女自幼丧父,母亲随后也病死了,跟两个哥哥相依为命,从小不知受了多少冷眼,实在是……自己若不能快速成长,便无法生存下去,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却也是无数次的死里逃生换来的……”果然,她这些话说完,太后脸上逐渐升出一丝怜悯来。叶思要的不是对方的怜悯,她要的是让对方消除对自己的怀疑。所以,她继续道:“刚才被监正大人视作妖星时,民女也曾害怕过,但因民女自小命运多舛,想到皇上是明君,定不会冤屈民女,也就一瞬间的紧张,之后也就不怕了。”
她说完这些话,眼圈有些发红,好像想到了自己凄惨的身世,又像是笃定皇家行事正大光明,不会冤屈她,更让太后脸上有了一丝欣赏,不禁对这个小姑娘更多了一丝喜爱。“你这孩子……将来定是个有福气的……”她说着,伸手示意叶思过去,然后拉着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中抚摸,眼底也现出了长辈般的慈爱。叶思微微低头,眼神柔顺乖巧,就像一个历经艰辛的孩子受够了心酸,终于找到亲人的感觉。太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跟这个丫头为数不多的交流,却莫名相信她,信她不是那种心机深沉不择手段的人。只是个为了讨生活不易,通过自己的双手,从底层慢慢爬上来的苦命女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