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鹤微服调查的重心,是那一百五十万两银子的出处。从京城到白城,一路上遇到不少蹊跷之处,但始终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这二者有什么关系。也就是说,写在折子上能往上报的任务进度,还是零。那笔钱,就像是从天而降一般。陈知府的口供中,明确表示,家里的现银,全是收受贿赂所得。可他的账本上,别人送的最大一笔现银,也不过是一万两。谁会送个几十万两的?想送贵物都换成金玉宝石了。沈鹤到了白城,一开始的动作还是查账。但对来对去,知府的账没有太大出入。于是就想到了陈家那个逃出去的孩子。由于时间过去也挺久了,本以为会很难找,谁知没有半个月就有线索了。那个十来岁的孩子,居然回来了白城,当场让沈鹤的人给抓住了。抓住人了以后,沈鹤见他状态不是很配合,于是暂押在牢狱,结果三更半夜遭遇刺杀。来的刺客全部是死士,一共五个人。沈鹤也有防备,可惜最后还是没能留下活口。几乎是沈鹤暗中布置的人手一出现,他们就开始自杀了。十来岁的少年看着几个人,不到片刻死在自己面前,异常冷漠。他坐在牢中的稻草上,双眼怔愣,那些人来杀他的时候,他甚至没给对方一个正脸。沈鹤走到他面前:“招不招?”
少年缓缓抬起头,深黑色瞳仁直勾勾盯着他:“你不知道吗?”
沈鹤眉头微皱,却没说话。这少年在试探自己,办法并不算高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陈知府该死,一百五十万两白银,甚至有官银的标记。”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这种银子一般只有两种用途,军饷和赈灾。”
少年依旧无动于衷。沈鹤叹一声:“陈知府在位期间,江南闹了三次饥荒,白城饿死上千人,流民路过白城,被杀者也有千人。”
“我听说,你原本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幼妹,那些被饿死,被杀死的人里,也有父母兄弟。”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少年忽然低下头,两只手盖住了脸。他一动不动,只有几不可闻的颤抖,泄露出一点情绪。“那天,那天是萱姐儿的生辰,她才刚满三岁。”
他费力说完这句话,而后呜咽不成声。沈鹤默默站在一旁,牢房里湿霉的味道变得无法忍受起来。“我带着萱姐儿逃出去了,可她太小了,太容易生病……”沈鹤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你回来,是想报仇吗?”
少年恨恨点头:“我可以死,但我要给萱姐儿报仇,那些银子不是我家的!”
他经过一夜的天翻地覆,原本已可以忍受大部分的苦楚,但这一刻,悔恨,不解,愤怒,哀痛的情绪一齐出现。少年的脸扭曲而狰狞:“我要报仇!”
“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银子是谁的,我只知道,那银子是一个太监送来的!”
太监。这两个字,就像是特定组成的钥匙,它的作用不是开锁,而是指引着,找到了一个锁着的牢笼。“我知道了。”
沈鹤说着,在那一刻缓缓闭上双眼。尘埃落定了,沈鹤确定。却不知道,他今天写下的折子里,会不会在京城掀起万丈波澜。原本,陈知府的判决下来时,只是他与嫡子待斩,其他人要么流放,要么一落千丈由主变仆。可除了丫鬟小厮一类的小人物,陈知府里的主子基本都死了。要么是暴毙,要么是生病。只有从没进过牢房的陈修远活下来了,也就是眼前十来岁的少年。“你不能在这里待了,跟我走吧。”
想了半晌,沈鹤决定带走他。当然,也是悄悄进行的。沈鹤找了个身形相似的死囚继续在牢里待着,然后拎着人就回去了。恰好,今日那套家具就要面世了,姜娇儿正忙着去看热闹。夫妻俩门口碰上,沈鹤大概说了两句少年陈修远的情况。姜娇儿眼珠子一转,就把人带到了身边。“这幕后人这么神秘,直接找不到人,干脆让他们来找我们好了!”
说着,姜娇儿冲着陈修远扬高了声调:“让你当诱饵,你怕不怕?”
陈修远捏着拳头,一脸凶狠:“当然不怕!”
姜娇儿很满意:“不怕是吧,很好,从现在起,你就是本夫人身边的跑腿小厮了!”
“是,夫人。”
还挺上道。姜娇儿拍了拍少年单薄的肩膀:“行吧,现在跟上,我们去看余家小姐出嫁!”
白城余家,不算是多显贵的人家,要是七拐八拐攀亲戚,最高也就是个伯府。余家宅子里住了三房人,大房当了个县学教谕,二房经商,三房啥也不是。今天出嫁的就是二房嫡出女儿,比较受宠。所以也愿意花上一笔钱,去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作坊里买家具。一开始,纯粹就是听木匠吹的天花乱坠,才定制了一套。结果验货的时候,笑得合不拢嘴!如今终于到了女方送嫁妆的日子了,六十八抬的嫁妆,后面全是那套蓝色家具拆下来的配件。“嚯,余家这大手笔,你瞧瞧那椅子,木头上面镶着瓷,这是哪家老师傅的手艺啊!”
不少女子的眼睛跟着那套家具移动:“果真是好手艺,这是咱们白城头一份吧?”
也有人泛酸:“我瞧着她那床头怎么还有个瓷垫子,这要是不小心撞上去,得多疼啊。”
“华而不实!”
还有挨得近的路人,发现了旁人发现不了的端倪:“这是什么木头,好香啊!”
“香而不浓,清甜还带着苦冷的梅香,天呐,这究竟是什么木头!”
一时间,大家都注意到了,余家小姐的嫁妆里,有一块价值连城的奇木!街头巷尾,街头还在问到底是什么木头,到了巷尾,已然变成了,余家二老爷从小给女儿攒嫁妆,现在打家具的木头,是他从海上捡的。再往外走,那木头的名字也出来了,居然是雷击后的千年梅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