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阑珊过得顺风顺水也不过就是严恪的相像罢了,在他看来,天阑珊是不可能来这南阳之地的,他当初之所以会人涂山半道上折来南阳,便是闻得了这织镜的消息,所以才会寻了过来,至于那拜托乞丐给他的银子,想来是那位相熟之人不好意思直接给他些帮助,所以才出了这么一个法子。不过,严恪是一个很清高的人,即便落魄也绝不会为五斗米折腰,就算不折腰,他也不会取嗟来之物,这是一个人的尊严与傲骨,所以他也不会想到,那些帮助,其实是他以为的,远在金陵皇城的天阑珊所想经带给他的。河水潺潺流动,天寒地冻的季节里河面上散着枭枭余雾,那雾色,更像是初开的水面泛开的水汽,此河相通南北,南北的气候又不一样,所以这条河即便是深冬的时候,河水也不如旁的河流那般冷,严恪忽的想起天阑珊每到深冬就会冻出茧子的手来。织镜凝着发呆的严恪,笑问:“怎么了?可是这河水太冷了?”
“无事。”
他垂眸,取了一个药罐子细细刷了起来。而一直被严恪以为的天阑珊,此时已经出了南阳县直奔那条南阳与金陵城必经的大山:南阳山。她一袭衣衫破破烂烂,只是那张面却生得甚好,此时夕阳已经暗下去了,山林里有冷风在呼啸,天阑珊牵着马,哈着雾气,凝着那最后一抹夕阳里如火般的山脉,朝身旁的新桃道:“我们是不是来得太过着急了?眼下要怎么办?”
她以前会武功还好,可是如今却是个什么也不会的,相爷赠她的簪子又被相爷取了回去,天阑珊眼下手里就只剩下了一把赤霄小匕首了,可是这小匕首可近攻不可远战,要来用处似乎也不大啊。山林里有琴声响起,远远的风中搅着低低的歌声,天阑珊将那哥听得真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靡靡,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那声音宛如空灵,幽幽的散发在山林里,山林的深处是一望无际的白雪与黑夜,新桃站在她的身旁,防备的瞧着那山林,天阑珊骑在马上,瞧着不断被风吹拂的树林,那风扫落了树上的雪,落在地上,发现清晰的声响,天阑珊哈着气,咬了咬牙,朝那山中吼道:“我乃新任县令!尔等土匪给我听着,我要上山,和你们老大谈判!”
新桃紧握着手中的暗器,目光如火般凝着那南阳山。南阳山里瞬间举起了几个火把,那声音骤然而停,一位白衣姑娘背着一把焦尾琴缓步而来,她的脸上戴着半边面具,另一边脸上是小麦色的皮肤,这女人的身形很好,够高,而且身段很有力量,只是气质里混合着一股复杂的淑雅发,她静静站着的时候便让人生出怜惜之心,可是张口说话时……“将她带回去,做不得大哥的压寨夫人,做我的压寨夫,倒也可。”
她声音低和婉转,宛如空灵之音,天阑珊听着他的话瞬间风中凌乱。“不是,姑娘,我的意思是说,我要上山与寨主谈判,这些年关于南阳山黑风寨与陌南城的事情……”天阑珊忙解释。这姑娘缓步而来,瞧着天阑珊那双眼亮的眼,忽的笑了,那半张看不见脸的面具之下,不知又是一块怎么样的皮肤呢?天阑珊有些好奇,但是也没敢开口说干什么。新桃将手中的暗器藏了起来,朝那姑娘道:“我家大人亲自前来商谈,你岂能如此无礼。”
“无礼?来而不往非礼,你尚未来,却要说我无礼,那么你的礼字,又在哪里?”
她凝着新桃,眼底透着意味不明的光,天阑珊忙上前来打和:“好了好了,还是先上山吧,到时候我自与你们寨主说清楚。”
“请。”
这姑娘领着天阑珊往前走,绕过七弯八转的雪山,又穿过了一些小桥廊,终于见了那黑风寨,天阑珊瞪着那黑风……寨,有些傻眼,这!与其说是个寨子,不如说是个皇宫更好些,那红墙黄瓦,那雕梁画栋无比精致的格局,那亭台水榭与小桥流水,甚至于那九曲回廊上面的精致花雕都好看得恰到好处。那三米六高的宫殿大门刻写着庄严,只是这大门之后的宫殿,若是与金陵的比起来,却又小了许多,毕竟有哪家的宫殿会在城墙之后又将宫殿修得跟普通的屋子一样。她抬头,瞧着那个牌匾,觉得字眼有些眼熟。那是华瑶宫。“怎么?吓着了?”
她语气温和,凝着那牌匾,透着几分笑意。要不动声色的在这么个地方修一个皇宫,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概念,天阑珊无法想像,她也不敢想像,为什么这么一个山水俱佳却山势险峻的地方会修有一个宫殿!“是,这个地方,怎么会有宫殿?你们也太大胆了,若是让皇……皇上知道了,那到时候可就麻烦了。天阑珊也觉得这群人实在大胆,竟然敢住进这宫殿里面。她笑道:“此宫殿如此高的城墙,是为防野兽,更何况,这也并非是我们所修建的,而是宫中人修建,我们只不过是加固了一些罢了,请吧。”
天阑珊跟着她入了华瑶宫, 宫内墙角开了数枝梅花,红红艳艳的开在那白色的墙角,甚是好看。翘起的屋檐角落挂着风铃,风一吹便叮吴小姐作响,在那正殿里坐着两个人,看那模样,似是在下棋,那大殿的偏殿里摆着一个塌塌米,这两个人就在偏殿里下棋,梅花插在他们身旁的白玉瓶子里,那执黑子的人一只条腿曲着,那只执棋子的手搁在腿上,一副懒散随性的模样,大冬天的,他穿得不多,反观他对面的那人就穿得很多了,身上衣袍裹得严严实实,还坐在碳盆边,执了白子的手不似武者那般粗大,倒像是一个文人墨者一般,细长,白皙,且骨节分明。天阑珊跟着这位姑娘来到二人身旁,她会做在这四方矮桌的另一边,瞧着天阑珊笑道:“不知南阳县令名姓?”
天阑珊一撩一袍坐了下来,朝她笑道:“姓…楼,名微。”
执白子的人落子微顿,终于望向天阑珊:“哪个楼,哪个微?”
“啊,娄草的娄,威,威仪的威。”
天阑珊突然意识到,这山下的人似乎对楼这个字很敏感,据说这个楼姓,好像是出自于楼兰氏?曾经好像听说是个很了不得的仙境,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了,那楼兰国也就凭空消失了。天阑珊甚至有些 怀疑她师父,是不是那传闻中的楼兰国里极了不得的一个人,只是当时的楼无痕解释,不过是见了楼阁,便取姓楼字,并无旁的深意,所以如今天阑珊草草的想一想也就罢了。“县令衣着如此前来黑风寨,可有要事?”
这白衣温雅的公子,落了子,抱着他手里的那个汤婆子,有些诧异于天阑珊的冷静。天阑珊的视线在屋子里面打量了一圈,此时屋子里面正是张灯结彩,入目哪哪都是红梅色,天阑珊想着,大约是因为今天晚上要大婚的缘故,所以这里总是人来人往的在收拾东西,不过,那些人都是动作轻轻的去,动作轻轻的来,并不曾有任何过大的响动。“呃,不瞒二位,在下前来走马赴任,不知在下的妻子竟也追了来,如今听闻爱妻被诸位留请于此,所以特来接她回去。”
天阑珊学聪明了不少,她也不直接说她要来打土匪的, 严恪曾经告诉过她,你若是怼不赢敌人,便要退而居之,然后找个能怼死敌人的人来怼敌人,这叫明哲保身之道。好吧,严恪的原话不是这样的,但是也差不多,以天阑珊这脑子,能记住这些便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天阑珊抹了一把脸,脸上的灰被她给蹭得到处都是,黑风寨寨主落了黑子,幽幽的瞧着她:“你说是你妻便是你妻?县令大人莫不是觉得我这黑风寨是个风水宝地,你想怎样就怎样?”
“寨主能做了土匪头子,我知道你也不怕朝庭,所以我也不打算用朝廷来说话,我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接我妻子。”
天阑珊有些着急,表面上还要学着严恪曾经不动声色的模样,她忽的有些悲伤,不管严恪的身旁有谁了,不管他是不是与她远隔千里之外,她这一生,都要受到那个叫做严恪的人的影响了。若是她当初不曾踏破屋顶,若是她当初不去盗相府,若是她当初不下山,若是她当初不闯祸,不会害得师父身中剧毒,是不是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一些?如今也不会落了个这般的局面。她的活着,已经没有那么多的快乐了,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变成了一种惯性,这种惯性就如同每日的清晨,天空都会出现一把利人,划破黑暗,引得天空的朝云就像是被撕裂的伤口一般,夺目而绚丽多彩,这些美,都是建立在痛苦之上的,今日不会痛苦,来日方长。也必会有痛苦的那一天,那一月,甚至于那很长的一段时日。这姑娘端坐于天阑珊的对面,动作优雅的泡着茶盏,淡道:“你所说的那位夫人,不知是哪位?”